第182章

  “凌霄”看着他,脸上流出几分悲戚:“现在不好吗?只有我们两个,你哪儿也不去,我永远陪着你。”
  “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我只想和你一起,永远一起。就算是在没有生灵没有生息的北域,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他背后那条结了冰的河流,竟随着他的话语缓缓地流动起来。
  有个悠长似哀鸣般的声音,在风里呓语般的叹息:“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啊——”
  碎裂的冰层在河面闪着亮晶晶的光,一片片、一簇簇,连绵不绝似波涛翻涌的海,宁静中蓄力着巨大的风浪。
  天上的光一瞬一瞬地黯淡下去,温柔的春风变得尖利,远处的城镇正在天崩地裂般的坍塌,那些曾与沈晏清对话过、交谈过的人,像是被泼过热水的泥人融化作一滩滩的泥点。
  那些灰暗的、虚假的片段一点点重组再现。
  最后成了一座生冷阴森的古宅,宅子里朱红色的门向着沈晏清敞开门,灵堂上挂着数不清的白绢布,“凌霄”站在黑色的“祭”下,神色阴翳的看着他。
  “这段时间我们难道过得不开心吗。”
  沈晏清捂着嘴,看着它难以置信的摇头。
  一日、两日、半月、一年,他竟然从未离开过这间灵堂。
  那些甜蜜深爱的过往也是虚假的吗。
  必安阁的大火里,凌霄拥抱住他,从他的额头亲吻到嘴唇;棺材里的心跳声;昆仑山被火烤得酥脆的兔子肉,凌霄说过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永远爱他;刻得像野鸭子般丑丑的比翼鸟……
  那把精心做好的伞,沈晏清还没机会用。
  明明、明明再不会有人像凌霄这样的深爱他了。
  丢开身份、地位、容貌,唯独的爱着自卑渺小的他。
  沈晏清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他在必安阁看见“凌霄”起,还是从他在昏迷中醒来起?又或者更早以前。
  “凌霄”一步一步地朝着沈晏清靠近:“我没有杀凌霄,只是他出现得不巧。我的猎物在我的面前凭空消失了,虽然我已经吃了他的心,但销魂灯保住了他的命,竟然真的让他死而复生,太墟天宫的道士趁机带走了他。所以我不得不换了一张皮。我本来想把这件事告诉你的,但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我怕你害怕我,这确实是我的错……”
  沈晏清根本听不进“凌霄”的话,他终于再承受不住,崩溃般的尖叫起来:“怪物!你是怪物!你放我走,我要离开这里!”
  他慌忙中,随手抓起祭台上摆设用的木剑,提着这把没有开过刃的木剑,直直地向着“凌霄”砍去。
  对付“凌霄”本就不需要什么天下间无坚不摧的利刃,只沈晏清此举,就能伤得他肝胆俱裂。
  这把木剑穿过“凌霄”的身体,却毫无血液流出,从“凌霄”身体溢出的冰晶冻住了木剑。
  多年前未曾消退的劫云再度凝结,它们等待“凌霄”道心溃散的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黑气张扬,祭台上的白娟被吹得猎猎作响。
  “凌霄”低头看看穿过自己身体的木剑,它叹息般的为自己默哀:“我不会伤害你的,这天底下的所有我都可以不要。”
  “我爱你。你呢,你也爱过我吗?”
  它的悲伤已经溢出它的身体,冻住了它的双脚。
  在停顿了片刻之后,它类人的皮肉开始脱落,露出如冰晶般美丽剔透的内里。森森寒气犹如实质化地外漏着影响了附近整片天空。
  它的肌理像一大块剔透的翡翠,像是来自北域最深处,用最彻骨的寒冷凝结而成的冰魄。
  “凌霄”还是想要步履艰难地朝着沈晏清靠近:“清清,你冷静点,你听我说……”
  沈晏清看着这样的“凌霄”,宛若见到了青面獠牙的狰狞凶兽。他松开握着木剑的手,发出一声惨叫。怕得要死,转过身向外逃跑。
  在他的身后,才刚刚重组好的世界,又开始崩塌。
  “凌霄”的身形晃了一晃,它朝着沈晏清张开的怀抱凝固在空中。
  它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沈晏清就这样的离开了它,甚至是头也不回、一丁点留恋迟疑都没有的这样离开了。
  沁州梦境中的日夜相处、耳鬓厮磨,都似黄粱一梦,醒了就散了。
  巨大的悲伤在瞬间淹没了它。
  做了那么多,等了那么久。
  事实上它终于得到答案了,沈晏清就是不爱他。
  “凌霄”想叫沈晏清不要离开它。
  ——你回过头,看着我啊!
  但它发不出声音,只能因为悲伤,控制不住的流下眼泪。
  大朵的冰晶从它的脸颊滚下,一块一块地砸在地上。
  碎冰落在寂静无声的冰原上,发出生脆绝望的清响。这是最残酷苛责的诅咒。
  不可大喜、不可大悲的妖怪跪倒在废墟之中,缓缓的流下眼泪。
  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般。
  大雪覆盖一层又一层,足以将天下任何一人粉身碎骨的雷劫一道又一道,北域沦为绝境,这方天地随朔风外厉内荏的哀鸣嘶吼。
  天罚地劫、万事万物都对它无能为力,在这世上,它本可以永远无敌的。
  直到记忆空白的它在必安阁中睁眼醒来,直到它本能的吃下人心学着如何做一个人,它一步一步地陷入泥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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