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湖水没有灌进他的喉咙里,摇晃在水中的红绳就像一条游动的红鲤。
  他直直沉到湖底。
  陈鹤年顺着水流滑过去,他已经看见了,那是一具立着的棺材,底端插在泥中,棺材的外壳已经长满了红锈,它被水腐蚀,但看着却依然牢固。
  只有一具棺材,水下的世界漆黑一片,这不该是一代帝王该有的待遇,于林在这里睡了千年,这确实是个很冷很寂寞的地方。
  陈鹤年已经飘到了棺材面前,他的头发都冲到了脑后,每一根都漂浮着,他的手触碰到了棺材最外壳的那层铁,正摸索着想靠蛮力将它打开,可就轻轻一划,那锋利的锈就先将他的手指割开了一道口子。
  陈鹤年的手弹开,他流出的血自然会直接融进水中,但他看见那像细线一样的红色没有自然飘散,而是直接流进了棺材里。
  陈鹤年盯着棺材,他看见了熟悉的黑雾从缝隙中钻了出来,它将棺材包裹,直接像硫酸一样腐蚀掉了外壳,他还没有看见棺材里的人,就被突然冒出一股力吸了过去。
  他不是鱼,在水里可不敏捷。
  恍惚间,陈鹤年的手跟另一只陌生的手扣在了一起,那是人的手,骨节分明,长得像筷子,他又重新感受到了温度,这手是冷的。
  手掌贴在一起,那根红绳首尾相触,一道光闪了出来,射进了陈鹤年的眉心,这转瞬间发生的事让他的眼皮重了起来。
  这感觉可不妙,陈鹤年靠意志抬起头,他看向已经打开的棺材,恰好撞上一双已经睁开的黑色眼睛,那是比湖水还有深的黑色。
  棺材中的主人已经苏醒,而他的魂却像从身体里抽了出去。
  陈鹤年身体渐渐往下沉,接着,一只手伸了出来,将他捞进玄衣怀中。
  湖面泛起了些许涟漪,可很快又平息,姜皖皱着眉头看着,这时,她握着的剑突然一震,刹那间抬头,天上的月亮不知几时染上了鲜艳的红色,赤月出,有大煞。
  陈鹤年已经成功了?但他还没有出来。
  姜皖在岸上来回走,耳中却听见了异响。
  咚——咚——
  咚——!
  那是钟声!
  左贺站在山中,听见了从山顶传来的异响,林中震出乌泱一群飞鸟,钟声一直在响,不仅仅是天阴派,南派,北派,都齐齐传出了钟鸣,这声音仿佛隔着万里也能传进道门中人的耳朵里,让他们站在一具大钟前。
  天阴派的弟子纷纷往山下赶,左贺也赶紧跟上去,他心里记着,刚刚耳中的诡异回响,一共有整整十五下。
  到山脚时左贺才停住,他看着胡不孙正在紧急召集弟子,夜半十分,能如此兴师动众,只能说明,人世中存在一个强大的对手。
  他瞳孔骤然一缩,终于意识到那钟声代表这什么。
  那是代代老祖宗留下来的箴言:
  警世钟,动十五。
  鬼王出,祸人世。
  只要这钟声响起,道门就会齐聚。
  那鬼王是谁?
  左贺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第71章 姜鹤年(一) 那还是个孩子,却也是个……
  陈鹤年正混沌着, 不知道自己的魂在往哪里去,他就听见了一阵儿哭声,起先很弱, 像猫儿似的,后来像个烧开的开水壶,又尖又细,听了有一阵儿,才发觉,那哭的竟然是他自己。
  不是他,而是他的身体。
  他降生了。
  姜武元年,六月初一落了第一场雨,民间有了瑞年之喜, 初二天就晴了,原是颚阳宫的陈王后诞下了一位王子,那是姜王此生第一个儿子,是比天还要大的喜事。
  鹤年,是姜王与王后为其取的名字。
  陈王后与大王比民间和睦夫妻还要恩爱,所以姜鹤年一出生,宫里人人都说,这几日去东宫打扫时总听见有喜鹊在叫,看样子, 这冷清地要住进位主子了。
  姜王喜爱这个儿子,却没怎么抱过, 刚出生时,他只匆匆瞧了一眼,就交由奶娘照顾,婴儿的模样不俏, 脸蛋太红毛也不齐,活像个小猴子。
  王子在王后宫中照料,姜王空闲之时都会瞧上几眼,日子一久,长得总算有模有样了,脸蛋是白的,有些粉气,头发也齐了,姜鹤年睁开了眼睛,他有五分像生母,陈王后可是个英俏的美人,看那双眼就像站在碧水上看里头的墨石子。
  可王子除去降生后的啼哭,就不哭不闹,像个哑巴,医师未探究原因,姜王决定于满月之际举行一场祭天仪式,由大祭司赵阴阳主持。
  帝王已拜天地,祭文已念,宫人将姜鹤年抱过来,递到了姜王怀中。
  台上正在击鼓,天坛下群臣叩拜,祭司舞到了王和王子面前,那张森严的面具装满了婴儿的眼睛,襁褓中的孩子是醒的,可他只是看着出奇的宁静,祭司用观音草着露珠轻轻扫过王子的脸颊,一点露珠落于眉心,那观音草竟就枯了。
  大祭司一惊,从怀中拿出块宝镜往王子脸上一照,口中愤骂出两句咒语,宝镜压下去,姜鹤年身上射出一缕黑烟,消失在天际。
  接着,姜鹤年就眉心一皱,姜王怀中传出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原是有鬼邪在姜鹤年降生后就附在他的身体上,屏蔽了他的五感,所幸在皇宫中,有姜王龙威所震,才没叫婴儿被鬼邪吸去了精气。
  大祭司赵阴阳不仅会古老的蚩南蛊术,还精通道法,姜王礼待重用之,却不曾想有一日,他也会跪在这颚阳宫的正殿外。
  赵阴阳正是为了姜鹤年主动面谏姜王,他句句出自肺腑,为那幼儿着想:“殿下命格不凡,乃是千年难遇的极阴之体,殿下此生易遭鬼邪侵扰,贼人迫害,只有从道,方能用道法护其一生平安。”
  那高阶上的帝王沉默一刻,只说出一句:“赵阴阳,孤可有薄待你。”
  帝王的脸庞蒙上阴霾,赵阴阳惶恐,立即跪地伏首:“大王赏识臣,重用臣,如此恩情,臣此生难忘。”
  姜王道:“可你现在却在告诉孤,孤的儿子要去做一个和尚,他是太子,是这姜朝未来的主人,赵阴阳,你再告诉孤,此事何解。”
  “禀大王。”赵阴阳答:“臣还有一法,让宫匠用重银刻制一枚长命锁,叫殿下时刻佩戴,臣会在东宫布下阵法,防范邪灵,但殿下在满六岁前不得踏出东宫半步,宫中也需减少杀戮,为殿下祈福。”
  姜王的怒火这才消退:
  “准。”
  那日之后,姜王便下旨封禁东宫,撤去了王子身边众多宫人奴仆,只由奶娘和陈王后亲自照顾,为此,关于陈鹤年都流言四起,宫人都说,东宫的主子体弱险些早夭,如今只能静养连房门都不能出。
  陈王后为此忧伤消瘦,姜王更是勃然大怒,在宫中仗责了数十人。
  姜鹤年本人并不知道,他相安无事地长到了两岁,这时,他已有两尺高,能随意在东宫中走动,近几日还落了雪,他身上裹着狐裘,头发是奶娘梳好的辫子,他会坐在屋檐下抱着手炉看雪。
  他说得最顺口的两个字就是母后,但那个寒冷的冬天过后,他就再难把这两个字叫出口。
  陈王后在他两岁那年产下了一位公主,却也因此薨逝,姜王大悲,除了东宫,皇宫都挂满了白绫,和雪是一个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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