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那时他觉得,掉下来,就是死了。
  那个害他掉落的人类在反抗中抬起头,那是一张熟悉的,年轻的脸,在额间过长的碎发下,露出肆意而疯狂的眼睛,还在勾着唇笑。
  旁边的人类不无麻烦地嚷嚷:“快带他走!快走!妈的,这小子精神力太强悍了,就算崩溃了也这么难缠,快一些!”
  安娜看着他脸色,担忧地握住他的手,小声问:“你怎么啦?”
  温祈回忆了很久,那些记忆像是揭开一层一层的旧纱布,渐渐清晰起来。
  他在高速行驶的空轨车中站起身,说:“我要回去。”
  第33章 审讯
  大司马手捆在背后,捆他用的链子上绑着一块锁扣,是猎人审讯惯用的样式,他一摸就知道。
  他年纪大了,笑起来皱纹在眼下挤了一堆:“怎么,这么多年了,猎人用的还是这老一套吗?”
  看押他的猎人一掌把他压着,粗声道:“老实点!”
  大司马被他按的骨节“卡啦”一声,疼的皱了皱眉:“对老年人温柔一点,真没礼貌。这位……兄弟,能给我拿杯水来吗?我已经好几天没喝水了,有点渴。”
  他神态语气都颇有一种气定神闲的意思,仿佛什么都料到了一样,这幅样子激怒了那个猎人,恶狠狠说:“喝什么喝!你做的这些事,够让人把你剥皮抽筋也不够,那些外城的人,还有洛森,都被你害死了!主城,主……你!你做这些,是想干什么?”
  大司马皱纹动了动,叹了口气:“洛森,这小兄弟我有点印象,是……之前家里被异种入侵波及,妹妹狂化之后亲自剿灭的那个吧?可惜了。”
  猎人啐他一口:“我看你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大司马嗬嗬笑了两声,仿佛温柔地看着不懂事的后辈一样,把那个猎人看的一阵恶寒:“人能好好活在世上,是需要很多运气的。每一次磨难都是一个坑,想活到最后,就得有能完好无损跳过每一个坑的好运,太倒霉的人活不长。”
  他不愧是教会出身,缓慢的话音具有十足的蛊惑性。猎人一愣,正待继续骂,被闻声过来的周铭拍了拍肩。
  猎人脚后跟一碰,眼里有泪:“周副官!这人害死咱们那么多兄弟,他……他居然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明明就是他干的,还要说别人运气不好,没跳过他布置的陷阱!”
  周铭揉着眉心:“我知道了,你别在这……”
  话还没说完,那大司马又在后面开始冷笑,猎人回头怒道:“你他娘的笑什么?!”
  “我们运气也不太好,只不过我们的坑,对你们来说已经足够大到可以在里面安居乐业了。我们所做的只不过把这个坑挖的更大一点,让你们这些蠢货住的更舒服一点,怎么还反过来咬人,不知感恩呢?”
  大司马松弛的皮挂在颊侧,他桀桀笑着,那皮就随着表情的变化微微抖动,看起来可怖又可怜。
  周铭按住暴怒的猎人,他感觉这人精神似乎不正常。从前偶尔的时候,他也作为副官跟着柏合野见过这些主城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从他们用鼻孔投射过来的视线里,周铭站在台阶下抬头,发现他们个个油光粉面,从头到脚都是极繁极精致的装束,昂贵的香水充斥了整个会客厅。那时他从没想过这些人也会用劳改犯一样的姿势蹲在地上,说着一些让人云里雾里的疯话。
  少将天大的功勋足够他不必看谁的脸色,也不必捏着鼻子勉强跟谁维持客客气气。有时周铭真的非常羡慕柏合野,想学着他的样子骂一句“你他妈有病吗?”,嘴开合半晌,却仍然只是忍了下去,只随便找了块布把大司马的嘴堵上。
  那布是用来擦饭桌的,或许还擦过别的地方,譬如异种血之类,总之闻起来很容易让人产生许多不好的联想,但效果显著——大司马收住笑,不吭声了。
  诡异的平静持续到了少将过来。柏合野慢条斯理的抬步进门,胸前用银链缠绕的勋章在走动间发出细细的响声,众人大气不敢出,这动静便平添了一丝无端压迫感。
  柏合野一边走一边低头褪下手套,大司马注意到他几乎染透了整个手套的黑色血迹,眼里终于生出了一点惊慌。
  柏合野抬起头,好像才看见他一样,用颇有点新鲜的语气打招呼:“哟,好久不见,老熟人。”
  大司马双腿蹬在地上,笔挺的西裤被搓成了一块咸菜干,他瞪着眼睛:“怎么是你?”
  “不能是我吗?”柏合野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丢下的手套,随便甩了甩,“哦,这个啊,刚刚来的太匆忙,有个人变异了在街上横冲直撞的,来不及换子.弹,只能徒手捏碎他的脖子。”
  大司马不说话,他眼神中已经没了原先的胸有成竹,只警惕盯着他。
  周铭这才反应过来,这人从刚才起就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好像相信自己能没事人出去一样,是因为他根本就没认出来自己就是平时跟在柏合野背后的副官,也没想过柏合野的人会略过其他将军,先一步逮住他。
  “自从十年前之后,你我始终缘悭一面,这次咱俩应该能好好聊了,先生畅所欲言。”柏合野蹲在大司马面前,抬手,把那块脏布取下来。
  嘴一空出来,大司马立刻滚到一旁干呕,柏合野略带责怪地偏头瞪了周铭一眼:“怎么给老人家喂这种东西?”
  周铭一板一眼地说:“对不起将军。”
  大司马呕了多久,柏合野就等了他多久,等大司马终于吐不出东西,在一堆酸臭的呕吐物里看他:“柏将军,我不知道曾经有哪里得罪过你,我的确犯了罪,你尽可以把我拿到主城去审判,何必私下把我抓来。”
  “看来您还是没有了解清楚状况,”柏合野挑了下眉间,本就野性的长相更增了几分匪气:“主城封闭了,外城这么乱,只能谁官大听谁的,现在这里我的官最大,想做什么,我说了算。”
  大司马冷冷的:“你要背叛主城吗?”
  “您能代表主城吗?”柏合野反问,他看着这个主城抬出来面向公众的门面,“我就直说了吧,主城这次的目的是什么?”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不论是隐秘的祈求,还是盲目的希望,所有人都下意识把错归在大司马一个人身上。现在柏合野却撕开了那层遮羞布,将隐藏于底的丑恶直接撕了出来。
  油腻的汗珠从大司马松弛的脸皮上渗出,他见过不少大世面,但面前这个年轻人身上的压迫感,却头一次让他产生无处躲藏的惊惧。
  “减少人口,开城门接纳失落岗哨的幸存者,提高公信力,顺便……”柏合野自问自答,他指了指自己,“塑造一个全民公敌,转移民众注意力。”
  大司马没有否认,他死死盯住柏合野:“你这次的手伸的太快。”
  柏合野把这当作夸奖,欣然接受了,点点头:“您是说我重新调整岗哨守将,提前杜绝主城安插‘监军’,还是在城里留下眼线,让你发现事情败露来不及跑?”
  说完,柏合野顿了顿,声音微沉:“研究院也有参与吧?我也是不久前接回小朋友才知道的,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和他应该都是你们的眼中钉,看不惯,不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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