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温祈紧张地看着他:“成功了吗?”
柏合野说:“成功了。”
“大家都很兴奋,无论是当一个流氓混混,还是当一个乞丐,至少我们全部脱离地下城,成了能每天看见阳光的野孩子。”
温祈也笑起来。然而,下一句话,就让他笑不出来了。
柏合野说:“可接下来,我们就发现最大的那个孩子不见了,找了很多地方,哪里都找不到。地下城很长时间没有出过失踪人口的通告了,他是在地上失踪的。我们找啊找,找了很久,那时没有岗哨,基地里时常能看见潜进来的异种,大家都以为他是被吃了。”
温祈意识到什么,轻轻抓住了身上的棉衣。
“我去过很多次陷落地,总幻想着能在某一次杀死的异种腹中找到我的朋友,”柏合野:“后来,我进了军方才知道,他是死在了猎人的枪下。因为《基地法》,而我们之中只有他成年了。”
“……”
柏合野垂下眼,他似乎已经没力气了,轻柔地注视着温祈,好像刚刚只是讲了一个睡前故事:“我一直在等我的死期。有时我知道自己在保护基地的居民,有时我又觉得我在杀人。”
这一点柏合野和他很像。温祈也一直在等自己的死期——从出生开始就在等了。
温祈与他贴合的手握的更紧:“你没有杀人。”
柏合野抬起眼。
温祈坚定地说:“你没有错,将军。”
柏合野轻轻地笑了一下。
他说:“都听你的。”
温祈拥着柏合野渐渐失温的身体,他想融进柏合野的体内。
但又不想象吸收其他异种一样把柏合野直接“吃掉”,可他想不到更好的方法,能让两个灵魂牢牢地融合在一起。
他睫毛抖了抖,窗外的雪落进了他的眼眶里。
叫道:“将军……”
“嗯。”烫热的手拍拍他的后脑勺。
“将军。”
“还在的。”
“……将军。”
“怎么了?”
温祈不知道。他忽然看见柏合野短促地笑了一下,好像卸下了什么放不下的重担似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点血色,坐起身,将他搂进了怀里。
“不用等我了,”柏合野带着笑的声音响起,“外面的雪要停了,天气回温了。”
这句话和梦里的声音重迭在一起,温祈愣了一下,感觉到柏合野突然松了劲,交迭的指根分开,露出下面因为用力磨红的皮肤。他脱力一般俯下头,失血的嘴唇贴在温祈额角。
他透支着自己仅剩的精力,强撑着道:“饿的话要去找吃的,还有一些糖和快餐在我的上衣里,要记得带上;还有你的勋章,放在你心口的口袋里了,因为太冷,所以才摘下来的,别落下;如果一个人觉得很害怕,就把我的骨灰带上……别多带,太累赘了;船应该没有损坏太严重,既然你可以修好鹰,那么船也是小问题。”
温祈心脏好像空了一块:“你要去哪?”
柏合野没回答,他眼里满是心疼和怜惜,不舍地吻住了温祈。
“对不起。”他最后说:“我爱你。”
温祈喃喃地重复:“我……”
怀中人如山峦将倾,温祈清晰地感觉到了一个生命在飞速流逝。
他的手有些不稳,在渐渐回暖的阳光里抱住了柏合野:“……将军?”
没人再回应他了。
柏合野把自己丢在寒夜,把他留在了初阳里。
第61章 种子
温祈茫然地抱着柏合野渐渐柔软下去的身体,就像之前抱着老者一样。他跪在地上。
跪了很久,腿都麻了。
身后的尸骨维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太久,似乎再也支撑不住,吱吱呀呀地晃了一声。
“嘘。”温祈空洞的眼睛转过去,什么也没看见,就转了回来,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搂紧了怀里的人。
他对根本不可能回应他的尸体说:“安静一点,我听不见他说话了。”
柏合野的头发长得长了,盖过了眉毛,这个发型让他显得格外年轻——事实上,他也不过二十五岁而已。
二十五,还没到基地的平均寿命。
他把脸凑到柏合野的面前,轻轻在他脸上贴了一下。温祈此刻仿佛还没搞懂状况,对于一只异种,他很难轻易承认一个人类的死亡。
血液在皮肤下流动,还微热的。
温祈胳膊一软,也许是因为维持一个姿势时间太长了,也许是因为刚刚才在长梦中醒来,他浑身都被虫噬似的疼,无所适从地俯下身体。
柏合野被平放在地上,他额头抵住了人类的胸口。
他承诺着:“我会继续走,可能先去北极看看,没有线索的话就回航,如果能活到那时,我就带你回基地……扉页已经成熟了,我感应不到它在想什么,但它一定不喜欢我,生出了好多可怕的怪物来吃掉我。不过,基地有剩余的武器,我可以靠这些抵御一段时间,慢慢想办法。你不用担心我,但也别腐烂的太快,我怕赶不回来。教父还说过我是种子——”
温祈急切的声音突然一顿。
对了。
他是种子,他能让所有死亡、消灭、异化的人事物重生,他有这样的能力。
温祈惶急地站起身,痛苦地思考着方法。
他四处摩挲着能破开皮肉的刀。柏合野身上的匕.首已经卷刃了,温祈拿起来看了一眼,判断是柏合野在他昏睡时为了修复电闸,反复翘劈时用成这样的。
他丢开匕.首,捡了一块碎玻璃。
猩红的血慢慢流进柏合野的嘴里,流不完似的。皮肤因为过于粗暴的手法被撕烂了,温祈那么怕疼的人,他抖如筛糠,却不是为了自己废掉的胳膊。
然而血流啊流,柏合野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他的血却要流干了。
他和柏合野走了很久,走出战火余烬的外城,过了陷落地,见证了第二基地的覆灭,来到遥远的北极,却一无所获。
走投无路的时候,不该有奇迹吗?
绝望的时候,不该柳暗花明吗?
温祈握紧自己的胳膊,挤压着已经泛白的伤口。他缓缓低下头,突然想不通,柏合野之前究竟在坚持什么了。
当意识到这世上只剩他们两个了,难道还有什么前进的必要吗?
就算找到真相,已经死掉的人能再活回来吗?
他像一个感情淡漠的旁观者,站在冷眼旁观的视角一点一点深扒着自己的心路,发现自己这一生竟是毫无所求的。
往后他要像一只真正的异种那样,一切的努力和拼死拼活的诉求好像都只是为了多活一会。可活着也忒没意思,这样贫瘠的自由也太忒没意思。
如果没有……
如果没有什么的话?
温祈愣愣地说:“恨死你了。”
世界好像安静了一瞬。
无处宣泄的情绪好像突然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他恍然大悟,委屈地痛斥着倒在地上的人:“恨死你了,柏合野,我恨死你了!你一开始就应该放我离开,如果你不骗我,不请我吃好吃的,不对我那么好,我就没有这么多痛苦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