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920节

  秦王殿下沉思,秦王明悟。
  然后从瑶光那里接过了开裂的,却覆盖了一层蜜糖的烤馒头,放入了南宫无梦将军的嘴里面,帮她醒酒,‘以下犯上’之后失败的南宫无梦抱着慕容秋水的腰哭诉。
  李观一抬眸看着远空,微敛了敛眸。
  时日将近了。
  他亲自前去,找到了晏代清先生谈论自己的计策和要求,晏代清先生瞠目结舌,都忍不住道:“可是,主公,这样的事情,若是传播出去的话,你的名声可能会更差。”
  “当代的读书人们怕是都要群起而攻之。”
  “说陛下你掉进钱眼里面了。”
  秦王理不直但是气很壮道:“啊?是啊!”
  “那不然呢!”
  晏代清先生被这样光明磊落的回答给堵住了,一时间没法回答什么,只是房子乔仍不住笑,看了看了李观一的计策,温和道:“主公的要求其实没有什么。”
  “因为主公有权,有力。”
  “而这次,在这个时候就奔着【秦王及冠大礼】来的,无不是希望借助主公的名号,得到名声,利益的人,如肥美之肉,招来的虫子,我等下起手来也不用担心。”
  晏代清担忧道:“此事不会令主公名望受损吗?”
  晏代清负责的是后勤内政,房子乔则是负责后方大方向战略的人,微笑温和,道:“代清放心,不至于如此,若如代清这般性子,必是清傲,或者会有这样的后果。”
  “可是真的清高之人,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就来这里,准备及冠礼的。”
  房子乔淡笑:
  “这乱世之中的那些文武高官,都是聪明人,他们都很懂得如何根据这个天下的规则,去调整自己的态度,该不屈死谏的时候,不屈死谏;该放下身段的时候,放得比谁都快。”
  “而主公,恰好是制定规则的人。”
  “这一套,他们很熟悉。”
  “不过,还有些许地方,仍旧过于直白,我来为你润色一下就好。”
  天启十六年的年节过去了。
  中州城,还有天下的名士们,都不约而同抵达江南,他们都颇为心中轻松,因为秦王这位,离经叛道的君王,终于也开始懂得【礼】的重要性。
  从一年前那个开国三箭定天下的豪雄。
  到如今,及冠之前就告知于天下,要准备及冠礼的君王,果然也是会成长的啊。
  那被秦王当中反驳,被秦王说了一声,那就请天下赴死的中州礼部老臣,亦天下名士曲翰修脸上有欣慰之感,有仿佛见到一个浪子,在自己等人的教导之下,迷途知返。
  有这样的经历,回去就可以写下一些家书。
  说是秦王殿下,本来出身于草莽,是历战平定四方的豪雄,但是,自小生长于市井,为女子抚养长大,不知道礼数,不懂得圣人的道理。
  在自己的劝解之下,终于是有所悔悟,愿意遵照历代祖宗的规矩,维系这天下之礼法。
  如此,自己也可名动后世了。
  虽然是这样想,可他表面上却是道:
  “此次,一定要让秦王殿下的及冠礼,成为足以被记录于礼部大典之中的级别,你我之名,亦可以借此机会,流传于后世,为历代文人士子所敬仰啊。”
  但是这各国的礼部官员们抵达秦的时候,却发现新的卷宗,看到了进入及冠礼处所需门槛的一个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两行大字。
  是秦王的笔迹。
  曲翰修辨认了一下,陷入沉默。
  一群大儒名士被秦王殿下的两句话硬生生沉默了半晌。
  他看着那两行字,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比起【礼崩乐坏】,更有杀伤力的词语。
  “秦王及冠大礼”
  “参礼准备礼金处,每位承蒙,只需一千金!”
  第41章 钱眼里面的秦王
  “匹夫,匹夫啊!”
  “无耻武夫,粗鄙,粗鄙!”
  “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自古以来,哪怕是暴虐之君,也从不曾对诸位君子要钱,秦王,你,你。”
  “你是掉进钱眼里面了吗?!”
  吵闹的声音把南翰文吵醒了,这位夫子昨日忙碌到晚上——在墨家机关术和武者的力量之下,正在修筑的麒麟学宫已推进很快,有一部分已经投入使用了。
  那位秦王心腹爱将,樊庆将军将扛木当成了新兵试炼。
  那帮武者,力气比牛都大,直接让新学宫的修筑速度提高了一个层次,只是这就苦了南翰文,每日忙碌到晚上,今日一大早就迷迷糊糊抬起头,脸上表情都有些痛苦。
  “啊?怎么了?!”
  “嗯?爷爷未寝吗?”
  他的孙子道:“外面吵起来了。”
  “吵?吵什么?”
  南翰文披着衣服走出来,看着那里,看到诸多文质彬彬的夫子们脸庞都涨红了,气得手都在发抖,他孙子回答道:“听说是为了王上的及冠礼,王上说要千金。”
  “千金?”
  南翰文惊愕了,觉得这个数字很微妙。
  一千金,理论上相当于万两白银。
  但是在黄金换取白银的兑率上,千金基本上可以换到一万两千两到一万三千两白银。
  相当于王上年少时在回春堂的一万三千个月。
  这辈子的钱都有了。
  不知道是哪位高人给的,这个分量是这帮名士们能拿出来,却都会肉疼,可虽然肉疼,为了蹭着秦王及冠礼这个,足以让自己的名字名垂后世的事情,却也都会一咬牙出钱的。
  南文杰道:“爷爷,您不再睡会了吗?”
  南翰文之前还颇为疲惫,此刻却神采奕奕,道:“有好看的乐子,谁睡啊。”
  南翰文没少受这些所谓的大文士,大名士的轻慢,如今看着这帮家伙面容涨红,袖袍挥舞的像是大公鸡的羽毛,因为惊怒而拉高了语调说话,说不出地痛快。
  睡觉?
  哈,睡什么睡!睡个屁!
  看乐子。
  虽然是严肃悲苦,心中渴望天下太平的老书生,可是对于乐子,却也有着天然的趣味性,尤其是看着这帮,表面上两袖清风,实则轻易可以拿出城中百姓一生积蓄的名士的乐子。
  南翰文让自己的孙子拿了一把茴香豆,就在窗台上摆开,温一壶黄酒,倚着这长风,难得有一些清闲的日子,看这帮人的跳脚,塞一把豆子往嘴里,喝一口酒。
  大笑,可笑声里,却又多有苦涩。
  荒唐,可笑,荒诞。
  如此天下。
  只以美酒下腹罢了。
  其实,南翰文不知道的是,某位天资纵横,器宇轩昂的秦王殿下,其实原本是打算,先拿出一千金,然后过一会儿就摆出来一个,前百个只要九九八。
  前十个只需要八八八。
  被房子乔强行拦住了。
  “要钱不寒碜,这样就寒碜了,师弟。”
  温润如玉的内政大才直接搬出王通夫子了,道:“既然要的话,就强要便是。”
  秦王道:“强行要?”
  房子乔温和道:“是,主公制定规则,这诸多名士自会适应的,主公在老师门下,修行的时间还是比较短暂的,就让臣来暂代老师,为您开解儒家的圣人之法。”
  “不讲规矩,随心所欲,我所欲者,兴兵讨伐,这是霸道。”
  “定下规矩,合乎道理,且世人遵守的,便是王道。”
  “若不遵守王命,兴兵讨伐便是礼。”
  “虽然讨伐,却又并不伤及无辜者,便是仁。”
  “将贼首剁成肉泥,上锅蒸成肉羹,分给天下人食之,是为军中的礼数,上古先王为之,亦是义。”
  “堂皇王者之命,岂能朝令夕改呢?”
  李观一沉思道:“对于名士来说,我可以要得狠,也不能降低要求,要得狠只是荒唐君王,频繁降低要求反倒是有损王威了?”
  房子乔道:“是。”
  李观一道:“一千金,不改了?”
  房子乔道:“不能改,改了反倒是有损王威。”
  李观一道:“他们会给?”
  房子乔道:“一千金,还是跪着给的。”
  李观一道:“我问他们要一千金,一万多两白银一个人头,他们还得要跪着道谢,然后把钱给我。”
  房子乔道:“这就是圣人的训诫。”
  李观一终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圣人的道理如此的坦荡从容,强而有力啊。”两人对视一眼,李观一忍不住大笑,拿起旁边的棋子,随意落下一子,笑着道:
  “反正,一切有劳师兄了。”
  “臣领命。”
  房子乔微笑,看着秦王终于打消了那种念头,心底里也松了口气,若是秦王殿下,真作出这样的事情,那才是有损王威。
  正想着,还要喊李观一继续下完棋的时候。
  视线扫过棋盘,却发现,自己这一盘棋的生路已经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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