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1023节

  他独自在剑狂的屋子里面看那信笺,怀念故人,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过去三日时间,这个时候正在日出,天地极远处,云气层层叠叠,看到一轮大日正在缓缓升起来。
  金色的阳光照着大地人间。
  照在头痛的薛长青和前面的史官少女身上,照过王通夫子的弟子开办的学堂,照过走过曲翰修道路的南翰文,封存大汗王豪气和决议的阿史那,照过背着苍狼刃的青年和旁边的孩子。
  学堂里面,樊庆声音沉静,道:“大日初生,当有念头存续于心,知我等便是大日,光明灿烂,映照我身,照破黑暗,来,持剑!”
  “是!”
  才六七岁的孩子们,从江南至西域,从西域的山林里,到塞北的城关,神色肃穆,手持长剑,只是抬起手指一引,长剑指长空,不知道多少人间。
  李观一心中的悲伤和垒块缓缓散开来。
  是的,就如同老司命说的,照破风云的太阳,也会落下。
  但是,太阳也会再度升起。
  落下的太阳,绝不希望后来者沉沉郁郁。
  我们就是太阳!
  李观一心境澄澈,深深吸了口气,看着婶娘,咧嘴笑起来:“婶娘。”
  他声音顿了顿,只是如寻常,笑道:
  “我饿了。”
  第91章 帝
  应国大帝姜万象之死,应国上下齐悲。
  按照其遗愿,未曾大肆操办,一切从简,整个帝国沉浸于一种悲伤的氛围当中,但是再如何浓郁的情绪都都会过去,生活还要继续。
  当过去的君王过去,另外一个被压制了许久的问题,终究还是不可遏制地浮现出来。
  并且一出现,就变得极为激烈起来。
  姜万象已去,这辽阔帝国的下一代继承人,是谁?
  太子姜高,德高,颇有人望,然终是性子软弱,文臣看重,在武将口中,则不是乱世帝王之气象;二皇子姜远,早年顽劣,后来改正,更是在狼王陈辅弼率军攻击应国国都的时候,率军驰援,有不错表现。
  这两位皇子,背后都有着一股庞大的势力支持。
  姜万象去世之后,两方势力就开始为了自己的未来而开始暗中勾心斗角,而之前在讨伐江南之战当中,算是并肩而战的两位神将,也生出了嫌隙。
  一开始朝廷上的商讨,渐渐动了火气。
  其余百官都不敢说话了。
  宇文烈的语气冷硬:“自古以来,立嫡立长,千古未变,如今国家危亡之际时,重立储君,是祸国之道,贺若擒虎,你难道不知道吗?!”
  贺若擒虎妻族和姜远有关联。
  正如姜万象所言,贺若擒虎在年少的时候就和他一起征战四方,一步一步崛起,自然而然会聚拢一批朝堂官员的支持,如今他们或者是为了利益,或者为了未来,也或许只是单纯不可能支持姜高,选择了支持二皇子。
  贺若擒虎道:“宇文烈,陛下曾言,太子性仁德君子,非乱世之君,此言你也听得了,若是天下太平的时候,我自是会支持太子,愿为太子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然则如今天下未定,秦王兵锋无比。”
  “太子秉性,岂能够在乱世之中,提起刀剑,和秦王李观一相争锋吗!?”
  宇文烈冷声道:“太子纵不能够和秦王相争斗,也比起二殿下顽劣强得太多,你说太子不行,难道二殿下可以和秦王李观一争锋吗。?”
  “怕是到时天下未定,我大应国,国内自乱!”
  贺若擒虎大怒:“竖子匹夫,焉知天下?!”
  “乱世之中,才要行果断之举!”
  “立嫡立长的话,那么先帝亦是宗室旁支庶出之身,怎么,难道在你的眼里面,先帝也是祸国吗?!”
  宇文烈被这一句话激怒。
  空气泛起涟漪,隐隐然有愤怒虎啸炸开,犹如雷霆,整个大殿都似乎在剧烈晃动起来,群臣百官,武功不如他们太远,站不住脚,踉踉跄跄往后面退去。
  宇文烈没有废话。
  抬手一抓,劲气凝聚成一把长剑。
  手腕一动,撕裂空气,就这么直接朝着贺若擒虎劈砍下去,宇文烈火气极大,贺若擒虎不甘示弱,也凝气成兵,两位神将竟是在这大殿之上拔兵相击杀起来。
  一时间刀剑震颤鸣啸的声音刺耳。
  文武百官都后退。
  宰相魏懿文头痛不已,劝是劝不住的,只得看向武官前列。
  姜素闭着眼睛,渊渟岳峙般气度,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两人的争斗。
  魏懿文叹了口气,道:“太师,还是出手吧。”
  “如此实在是不成样子。”
  姜素这才睁开眼睛,手指抬起,一股恐怖的气焰升起来,炸开一道道涟漪,堂堂两位九重天的战将,此刻竟然感觉到了一种被压制的感觉,握着兵器的手掌一僵。
  以劲气凝聚而成的兵器坠在地上。
  铮然作响,而后碎裂开来,徐徐消散。
  一片安静死寂。
  姜素嗓音沉凝:道:“陛下才去数月,你们两个,就在大殿之上,拔兵相击,争斗的,还是下一代君王的事情,是觉得陛下之后,再也没有人可以压制住你们两个吗?!”
  声音沉静,虚空泛起涟漪,姜素在武道传说之境更有所突破的武道传说法相显形,金色流光逸散,沉凝如同山岳般的气势缓缓逸散,将宇文烈,贺若擒虎压制住。
  宇文烈冷漠。
  贺若擒虎垂首。
  姜素只是道:“此事罚去你们薪俸三月,降官职三品。”
  “若有再犯,就休要怪我不留情面。”
  姜素压制住了这两位神将,这一日的朝会终究以一种复杂且暗流激荡的方式结束了,姜远看着宇文烈,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迎上前去,拱手道:
  “宇文将军,似是对我过往有……”
  宇文烈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
  目不斜视,神色淡漠清冷,只大步从姜远的身前走过。
  如见一蝼蚁猪狗耳!
  姜远的动作一滞,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温和无奈的模样,但是眼底却有闪过一丝丝极狠厉之神色,却只面露苦笑之色,对周围群臣道:“远年少顽劣,怕是给宇文将军留下印象极不好,却不愿意相谈。”
  姜万象崩。
  太子姜高以如此乱世大争之世,不宜故作悲伤,若是悲伤过度,也失去了悲伤和纪念故人的本意,众臣百官,见姜高一举一动,符合礼数,虽有悲伤,仍旧克制。
  可是二皇子姜远,却是极哀伤,数次哭泣,哀伤过度,甚至于哭得昏厥过去,众人方知其悲,姜远又驱逐了王府里面姿色极好的美婢,又摔断了古琴,远离声色,衣着简朴,饮食无肉。
  众人乃称其贤德而孝。
  姜远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却走了内门而入,外面看去,整个府邸都是极简朴的,没有多少有姿容美色者,但是里面却多美婢,多侍妾,多美食丝竹之属。
  姜远换去了衣裳,自有美貌侍女上来伺候他,奢侈享受诸多,只道:“可恨宇文烈,仗着武功,竟不将我看在眼中,等到击破李观一,朕之威仪传遍四海。”
  “彼时家国要你无用,杀了了账!”
  “以报你今日之辱!”
  左右美婢侍妾自是嗓音柔媚,宽慰殿下,却又有人前来报喜,说去年送来的那位美人,承恩承欢,如今有喜,恰是生了孩子出来。
  姜远先是大喜,抱着那孩儿,抚摸孩子面颊。
  周围的人们都有祝贺。
  但是姜远的脸上又都出现了扭曲的神色。
  他的手掌抚摸着孩子,悲怜道:“可惜,可惜,好孩子啊,你来的不是时候。”周围祝贺的人,还有那位才生产孩子的美人脸上都怔住。
  不敢置信看着姜远。
  姜远看着那孩子本能用手指抓住自己的手掌。
  眼底有一丝不忍。
  但是想到了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和皇位,这一丝丝不忍,还有对于父亲死去的哀伤,对于大哥的血亲之情都消散了,他将这孩子交给那美人,道:
  “遣你千金,且自离去吧。”
  “父亲才去世,我若如今有孩儿降世,恐舆论士子,说我不孝顺。”
  那美人怔住许久,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话,但是还是抱着孩子,泪流满面,叩谢殿下的恩德,姜远也是叹息,心中悲伤。
  于是今日最后又宠幸了那美婢的妹妹和她两人。
  正在云雨之后,遣那两位美人离去,忽然想到,若是他日自己登临大宝,这女子再带着孩子出现,彼时自己的名望岂不是要被坏了?!
  那时候追究过来的话,脸面上是极不好看的。
  彼时乃帝王。
  帝王乃是人间之神,驾驭万民,乃是人世之至高。
  帝王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
  于是挣扎许久,唤来暗卫,道:“且去,将此女并其孩儿灭口。”
  暗卫怔住许久,还是执行了命令,回来禀报的时候,姜远给了千金之赏赐,在暗卫离开的时候,却是忽然拔剑,一剑从暗卫后腰刺入体内。
  一身霸道真气炸开,将那卫士的内脏撕成粉碎。
  暗卫倒在地上,姜远用暗卫的身躯擦拭过鲜血,以脚踹他,喝骂道:“卑劣奸臣贼子!”
  “安敢杀我妻儿。”
  姜远挥舞兵器,把那忠心的暗卫劈砍做一团烂肉,方才止主,然后徐徐呼出一口气息,于是心中那良心不再痛。
  他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天地,呢喃道:“孩儿,你不会怨为父的,那是皇位,是整个天下最有权势的位置,为了这刚位置,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你也会帮为父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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