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放下杯子的助理转身就走,祁好看着她的步伐,也不自觉的上前两步,但她随即想起来自己身上穿的这件衣服,刹那间又停在原地。
  按照她的工资,她还不起。
  盛婉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声的,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在昏暗的天色中看着祁好的背影,轻声道:“祁律师——秦如梦的案子,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祁好没有想到盛婉会说这个,她先是僵住,然后猛然回头。
  祁好对上了盛婉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片晦暗之中,她看着不可置信的祁好,轻声道:“你永远都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但这并不是因为你能力不行,你努力不够——”
  盛婉冷笑:“是因为有人命太好——不只是你,换做任何一个律师,都不可能会成功的。”
  她以一种冷漠但又非常平静的话语,一阵见血的说出来了不堪真相,她似乎并不害怕这会打击到祁好,那种笃定的样子,就好像知道祁好一定能接受一样。
  但她还是对祁好保留了一些善意。
  年轻的女孩起身,从容不迫的走到祁好身前的桌子,从上面端起一杯温水来递给她:“但是祁律师,有一天雨会停的,而你,很快也要有新生活了,不是吗?”
  祁好读懂了她的隐喻,眼眶温热,鼻腔涌起来阵阵酸涩。
  她点点头,接过那杯温水,忍住眼泪,对着盛婉道:“谢谢。”
  之前的那些窘迫神色盛婉都看在眼里,她看着祁好道:“律师出门在外,形象非常重要。这身衣服,就当我送你开启新生活的贺礼——”
  盛婉终于笑了,她说:“祁大律师,加油啊。”
  楼下的车鸣隐隐传来,祁好就在这阵车鸣里转身离开。
  后车司机猛按喇叭,祁好也在一阵车鸣里回神,她看着前方堵塞的车,抬头深呼吸一口气,对着许泽屿道:
  “我刚刚——看见了谭和畅。”
  谭和畅。
  许泽屿好笑,他想不就是一个人,怎么能让祁好无言到这种程度,但等他脑海里把名字和真人对应起来的那一霎那,许泽屿也僵住了。
  他的表情冻在脸上,然后在高低起伏的喇叭声里,缓慢的转过头看着祁好。
  这一秒钟,他以一种缓慢的姿态理解了祁好的沉默,却没料到他第一时间回给祁好的也是沉默。
  天生好命这四个字环绕在许泽屿的脑海里,如果说为什么会
  是这四个字,大抵还是祁好当年的叙述里用了这四个字。
  祁好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看着旁边的车流,语气淡淡的:“他帮一个小孩付账,我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还在那里和明月谈笑风生,直到他站在玻璃窗前,笑着看向我们。”
  祁好低头自嘲:“他在挑衅——可最讽刺的却不是他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我面前——”
  许泽屿淡淡的看着祁好等待下文,祁好也觉得荒唐一般,明明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可面上却笑的停不下来,“最讽刺的是明月透过他付账的行为说,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一点,我偏出声附和说,这世界上永远都是好人多。”
  许泽屿原本平静无波的面色在听见明月名字的时候骤然紧绷,肉眼可见的紧张神色让祁好觉得稀奇,她意外:“怎么,你不是已经做好心里准备了吗?”
  许泽屿在这问句里意识到自己外露的情绪,这一瞬间祁好的自嘲转移到了他的脸上,他看着祁好低声道:“是啊,我都已经做好准备了。”
  “明明知道这案子牵扯到的不是一般人,明明知道事情凶险,可是为了维护她的心,为了她完整的成长,我还是同意她去做了——但是祁好——”
  许泽屿话音一转,看着祁好恳切道:“知道是一回事,可是当她真正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却又是另一番感受。”
  “我不会阻止她的成长,但是明月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爱有多深,担忧和恐惧就有多重,事情顺利结束之前,我不会心安的。”
  祁好感叹:“所以你找我为她保驾护航——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许泽屿在她的话里笑了,他不否认:“她不也是你徒弟么——”
  祁好扬扬唇角,车流缓慢移动,许泽屿在这晚霞里看着前方,平静的说:“就算不是明月,就算没有我和盛家小姐找你,祁好,你还是会接。”
  “何以见的?”祁好笑:“我在你心里,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好人?”
  许泽屿没有回答她的调侃,他只是看着前方,平静叙述道:“无论是当初在北城还是后来在西琅,无论是秦如梦还是荆棘,你从来就没有犹豫过,在你心里,别的不重要,当事人才重要。”
  车子疾驰在日落大道,他轻轻出声,降下来的车窗灌进来风声,这一瞬间,像是命运为她写了人生判词:“命运重来千万次,你都会坚持下去,不肯认输,不肯屈服,更不肯后退。”
  祁好不在意别人是否刮目相看,比起来那些莫须有的言语,她只在意自己是否追求到了自己的本心。
  许泽屿感受到了,所以第一时间他来找了祁好,不单单是因为明月的缘故,还是因为他知道祁好过去的往事,也知道祁好的选择。
  他敢笃定。
  他敢笃定,祁好就是一个好人,还是那种,好的不能再好的人。
  因为他想祁好的人生里不再有遗憾。
  祁好没说话,她只是笑了笑,然后在风声里侧过头去。
  镜子里面,有人擦了擦眼泪,看着自己通红的眼眶,缓慢的笑了出来。
  车子一直向着落日开去,冬天夜长,祁好回到律师事务所的时候,天已经黑好了,等电梯的时候许泽屿问她:“一会就要见到秦如梦了,忐忑吗?”
  祁好在他的问句里回忆起来秦如梦,她在试图回想的过程中发现,她已经记不清秦如梦的样子了,回想起来秦如梦,她更多的是感觉到愤怒和惋惜。
  一种非常非常深刻的叹惋停留在祁好的心里,被换掉的这么多年她心境重建,有些事情,早早就遗忘了,有些感情并没有。
  但那并不是许泽屿说的忐忑。
  于是祁好看着电梯里的自己摇了摇头,说:“并没有。”
  她笑:“盛小姐两天前就打给我预约了今天的见面,我想,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从接到盛婉电话,应下她的那一秒钟,祁好就已经准备好了。
  许泽屿笑:“盛小姐先我一步。”
  祁好说,“嗯哼,是先你们两个一步——明月也单独找我了。”
  “果然严谨专业啊祁律,怪不得大家第一时间想到你。”
  祁好对着镜子理理自己的头发,“专业有点,但这个情况,显然是巧合更多一些——人和人的联系千丝万缕,我们恰好遵循罢了。”
  许泽屿是明月的舅舅,也是祁好的同事,祁好又是明月的老师,而盛婉是当年事件的见证人,人际关系纵横交错,每一个点都恰巧连着祁好,兜兜转转,这件事情最终还是选择了她,谁又能说这世界不是一个巨大的圆呢?
  “叮——”
  电梯到达事务所,祁好拎着包和许泽屿一起出去。
  许泽屿没有打算参与,自然是和祁好告别,先一步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的助理闵祁站在门口笑着和祁好打招呼,祁好点点头,朝前走去。
  高跟鞋在光洁地板上发出哒哒响声,时间似乎变得很慢,那条去往会议室的路,她觉得格外漫长。
  一步,两步,明亮的玻璃反映出来影子,盛婉和秦家兄妹一同听见了来人的声响。
  白皙的手推开那扇门,祁好抬起眼来看着面前的人,露出来一个沉稳的微笑。
  盛婉坐在旁边,原本的冷淡神色在看见祁好之后瞬间柔和不少,盛婉坐在座位上看着面前沉稳的权威律师,明亮灯光下,祁好的沉着冷静,是比宝石更加耀眼的存在。
  祁好缓步走到秦如梦的身前和她对视,眼里的凌厉未消,她和多年前一样,直视秦如梦的眼睛,试图望进她的灵魂。
  秦与岑上前弯腰打招呼,祁好微笑,礼貌和他握手。
  然后她拎着包,一步步的走到盛婉的身前,看着她伸出手,“盛小姐——”
  是尊称,也是祁好打心底对盛婉的称呼。哪怕所有人都叫盛婉本名,可祁好依然会叫她盛小姐。
  盛婉当年那番话拉她出地狱,救她于水火,她对盛婉,永远尊敬,永远赴汤蹈火。
  盛婉也从座位上起身,她看着祁好从未改变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祁律师——”
  当年的称呼丝毫未变,那声祁律师,再次从她的口中唤出。
  她们有一个极其短暂,却在本人看来格外漫长的对视。
  相视而笑,可是只有对方才能明白,自己究竟在笑什么。
  那场雨马上要停了。
  盛婉在不同的场合,身份和状态都是不同的,在周阔他们面前她骄纵明艳,在明月荆棘面前她善解人意落落大方,而此刻她作为周阔的亲友,秦如梦当年的见证者,自然是冷淡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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