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瞳孔中映着的那张脸依旧坦然从容,并未有被迫答应婚事的急促和勉强。
她是心甘情愿嫁给瑶宇的?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
前世误会还未说开,一定是她还记恨自己,故意报复!
对,一定是这样!不然,瑶宇他凭何?
无数种情绪在心头翻涌,文昀那张麻木到失神的脸上涌起一片晦暗。
忽然,他推开芙照,不管不顾地将清染拽到身侧,凝起神元之力画出一道金屏。
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和清染便已被神力包围,而众人均被阻隔在外。
神力屏障唯用神力方可破除。
当瑶宇回神之际,金屏已然生成。
即便他凝起仙力,发了疯似的,一掌接一掌地劈向那道神力屏障,却依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拥着金光,相对而立。
文昀在金屏内布下了幻境。
白雪覆青瓦,月华照琉璃。
正是两人于金鸟族屋顶饮酒那日的景象。
清染垂眸,瞧见脚下积雪被踩出长长一串脚印,竟有些恍了神。
一只青玉酒壶从余光处缓缓映入眼帘。
她怔了怔,被久违的熟悉感操控着,下意识抬手去接。
见她接过酒壶,文昀紧绷的神色缓和了几分。
随即长袖一挥,灵力从房檐上飞落,散花般将周边的灯火都点亮了。
融融烛光照进文昀眼底,闪着光、透着亮,如倒映在水面的余晖t,泛起层层金红色的涟漪。
他抬头看着清染:“你可还记得这个雪夜?我们坐在屋顶,对月饮酒,聊了许多慕宁仙君与洛川仙子的故事。”
记得,自是记得的。
当时,因思念阿爹阿娘,她就躲在此处偷偷抹眼泪,可不想被文昀抓个正着。
那晚,是她第一次对他敞开心扉,将藏在心里的柔软展露出来。
可那时的她怎会想到,这一切皆是一场骗局。
熟悉的场景让清染卸下一身伪装。
她不再端着神女的架子,而是以姜冉的身份看着他,一身沉静:“怎么会不记得?为了骗取我的信任,文昀仙君花了不少功夫吧?”
文昀不解,反问道:“骗?何出此言?”
清染眨眨眼,又问:“当年你来小渔村找我同行北上,可是司命的意思?”
文昀这才觉出些味来,原来她是怀疑他对她的感情有假。
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便好了!
他抓过清染的手,有些急切地解释:“是。可之后种种皆出自真心,你若不信,我可以把情丝取出来给你看。”
清染皱了皱眉,却直接甩开了手。
她不想看,亦不敢看。
文昀对她的伤害是此生难以磨灭的痛,那些尘封的往事在两人心头都划出了深不见底的沟壑。
这道沟壑太宽太深,即便用他们尽余生之力,恐怕都无法将这道伤口缝补成最初的模样。
丑陋的疤痕会一直存在。
提不得,更触碰不得,就像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火药,埋在两人之间。
与其这般提心吊胆,不如就当作他从未爱过自己。
一颗心死了便死了,总好过带着一身伤,反复搓磨。
清染后退了一步,冷冷道:“不必。你入戏太深,都是假象罢了。”
文昀急了:“不是这样的,我真的属意于你,我承认,最初是司命点拨让我与你一同北上,可之后,我们朝夕相处、共历生死,我早已对你情根深种。阿冉——”
“别叫我阿冉!”清染扬声打断他,一双眼因愤怒染上了血色,“姜冉已死,是你亲口下令处死的,你难道忘了?”
文昀回想起那个雨夜,想起他下令行刑后,隔着两世的生死,他在清染脸上看到了同样锥心刺骨的目光,以及那抹冷到极致的笑。
心猛得一颤,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慌从心底升起,他忽然有一种要彻底失去她的不安。
就连脱口而出话,也语无伦次起来:“对不起清染,对不起……要打要骂,甚至要我以命相抵我都愿意。但你不能嫁给瑶宇,求求你,别嫁给他好不好?”
锥心之痛亦一下下敲击在清染心,但她却执拗地忽视了,死死掐着指尖,冷笑着质问道:“为何不能?我想嫁给谁,与你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了!怎么会无关?
明明是两人之间的误会,凭何容许第三人插足?
文昀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用神元化出的灵力凝于掌心,朝着清染的方向,虚空一抓。
一条流光溢彩、如蚕丝般轻盈的丝带从清染心口处钻出,如有感应般,缓缓飘落在他掌心那团神力光芒中。
这是清染的情丝。
在神力的呼应下灵光流转,四散的光芒于虚空中凝成一道道虚影。
皆是姜冉与文昀相处的点滴。
虽转瞬即逝,却叫人看得真切。
瞧!是他!
清染心中的人果然是他!
千疮百孔的心有了慰藉。
文昀眼底一片潮热,绯红的眼底、上挑的眼尾,本媚态十足的眼泛着粼粼泪光,像是要将人的魂都勾了去。
他就这么看着清染,因太过激动,反倒有些歇斯底里:“你看!你心中的人明明是我,嫁给瑶宇非既本愿,你又何苦为难自己?”
情丝作不得假。
他相信,只要清染看明白自己的心,就不会委身嫁给瑶宇。
至于洗尘珠,他就算翻遍三界,也定然会找到法子,将其从瑶宇体内引出。
一幕幕熟悉的过往从眼前划过,清染好似重回百年前,将那些酸楚痛苦又阵阵切切体验了一遍。
她并未说什么,只一脸木然地从他手中接过自己的情丝。
是,她爱文昀。
即便被他重伤至此,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却依旧装满与他有关的过往,一点一滴都不曾忘却。
这样的深情,令她自己都不耻。
好啊!
既然今日提到了,便当着他的面,做个彻底的了断。
清染的视线从那缕情丝上挪开,飘飘然落在文昀身上,通红的眼底透出一抹狠戾,带着丝毫不遮掩的攻击:“倘若让我同瑶宇的婚约变成本愿呢?”
什么?
她要怎么变成本愿?
文昀眼皮突然狂跳起来,脑中一片空白。
清染化出神力包裹着掌心的情丝,绚丽多彩的丝带在缓缓上升,漂浮在空中。
这是独属于姜冉的少女情思。
此刻被无限放大,如暗夜里的星辰,跳跃着、闪耀着,璀璨夺目。
清染只冷冷瞥了一眼,微蜷的手指忽然发狠,用力一握。
掌心神力被五指捏碎。
在空中飞舞的情丝在刹那间碎成粉末。
每一粒粉末的消散,都伴着心头一阵剧痛。
灯火熄灭,皓月藏于云后。
一股旷世的寒凉之意从清染心底涌出,蔓延到四肢百骸,从前的悲欢喜乐,随着之封冻。
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离去了。
她却装作若无其事,淡淡道:“情丝已断,你我之间再无牵绊。从此以后,我不爱你了。我要嫁于谁,也与你无关了。”
文昀僵在原地,浑身血冷。
等反应过来时,一道道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抑制不住地从喉间挤出,他不管不顾地飞身而起,将四散于空中的情丝抓握在于掌心。
“不要啊……不要…..”
源源不断的灵力聚于掌心,企图将情丝修复如初,这可是清染爱着他的证据啊!
可他还是慢了。
金色的粉末不断从指缝溢出。
漫天金光,却无一缕为他停留。
文昀无力地跪下。
五内俱焚、肝肠寸断,这些都不足以形容他心里的悲痛。
束发的玉管不知遗落在何处。
一头白发凌乱飘散,双眼含泪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满目疮痍,如同被狂风暴雨肆虐过后的荒原,再无生机。
清染面无表情地看着文昀从发疯到平静,双唇紧抿,一字未说。
直到文昀颓然地坐到地上,她才凝起神力,一掌劈开金屏结界。
候在外面的人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待那金光渐渐消散,看见一人傲然而立,而另一人却神色颓败。
内中之事,已是不言而喻。
芙照叹了口气,喊玄焰去扶人。
绿濯也已清醒,虽不知她昏迷期间发生了何事,却也在第一时间搀扶上神女的手。
清染没再看文昀一眼,缓缓往陵墓外走去,手却紧紧扣住绿濯的手臂。
在路过瑶宇身侧时,她顿了顿脚步:“本座有急事先回神宫,三日后在九重天神梯下等本座,我们去寻同心镯。”
从陵墓出来的时候,清染脸色已白得接近透明,紧绷身体竟更僵硬了些,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