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她哪里还能狠得下心再去骗她呢?
  芙照咬着唇,终是点了头。
  得到了早已猜到的答案,清染面上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感受着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每震一下,埋在心底的情丝便不受控制地涨一寸。
  不知为何,这条新生的情丝异常活跃,扰得她情愫不受控制地翻涌,爱恨交织,像有只小鹿在胸腔里来回跳跃,日日夜夜用鹿角顶撞,提醒她真真切切的过往。
  沉默许久,她忽然看向芙照,眨眼问道:“你可知情丝究竟为何物?”
  情丝?
  芙照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原以为清染知晓雪松树心的来历,定要将其还给文昀,怎么就忽然提到情丝了?
  前前后后捋了好几遍这两人重逢后的相处,唯独不知道他们在神力屏障中发生了何事。
  她看着坐在桌案对面的女子又仰头饮下一盏酒,抿了抿唇,忍不住问道:“阿染,你是不是断了自己的情丝?”
  清染点了点头,并未打算瞒着:“没错,那日在他设下的神力屏障中,我亲手捏碎了自己的情丝,只是……”
  她放下酒盏,指尖上凝聚起一抹神力,靠近心口处。
  一条流光溢彩、如蚕丝般轻盈的丝带从身体内飘出,绕着指尖缓缓流转。
  她定定看着丝带光影中两人相处的t点滴过往,不解道:“可为何毁去的情丝又重新长出来了?”
  芙照扬了扬眉梢,竟是悄悄松了口气:“情之所起,缘定三生,非一剑斩断情丝,便可轻易抹灭。”
  清染瞳孔微缩:“当真?”
  她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芙照当真知晓情丝,更没想到,情丝是斩不断的。
  芙照本体为树灵,受世间山川草木灵力滋养,居于三界灵力充沛之所。
  巧就巧在,她化形前五百年,恰巧寄在月老祠后院的那颗凤凰木之上。
  月老最喜倚在树下织红线,每织一条便给小仙童讲一段凡间的爱恨情仇。
  那时,芙照虽未化形,却早已开了灵智,日日听月老念叨,耳朵差点没磨出茧子。
  也就是那时,她知道凡人以红线牵姻缘,仙族则以情丝定终生。
  红线难以剪断,情丝亦难摧毁。
  除非心死,或情转他处。
  否则断裂的红线会重新接上,斩断的情丝也会如春日里枯枝上的嫩叶,再次生长。
  芙照以为清染对文昀已然心死,万万没想到想到两人情深至此。
  她不免有些窃喜,用力点头道:“千真万确!我哪里能骗得过你。”
  清染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
  自降世以来,她肩负守护三界之责,于她而言,情爱之事宛如一张未曾着墨的白纸。
  却也正因如此,她与文昀的感情才如泼洒于素绢上的水墨,深刻、浓郁、难以磨灭。
  情丝虽断不了,却也不意味着两人还能重修于好。
  天下有情人无数,又岂能人人终成眷属?
  清染收起情丝,一杯接一杯饮酒,双颊因酒气而染上一片薄粉色,微醺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那颗灵光流转的雪松树心上。
  直到饮完酒壶中最后一滴酒,她才如梦呓般喃喃道:“阿照,帮我把这颗雪松树心还给幻月谷吧,我不想欠他。”
  芙照正盘算着要如何制造机会让两人再续前缘,闻言,便急忙开口劝道:“阿染,这份请愿书上名字,一笔一画都是四海八荒各族对魔族的恨。百年来,冒牌天后独断专行,三界内常有灵兽失踪却无人追查,天宫本四权分立,如今都快成了她孔雀族的一言之堂。修复寻影灯,铲除假天后迫在眉睫,为还天宫一片清朗,还请你收下树心!”
  清染握着酒盏的手缓缓握紧,指节微微泛白。
  雪松树心中凝聚上古玉衡神君三分神力,她本想以自己三分神力为本,将其炼化,用以替代雪松树心之功效。
  可炼化时间却难以估算。
  如今她神元不稳,快则几日,慢则数月,若当真拖上这么些时日,天宫怕是真要成了鸟族的宫殿了!
  清染放下酒盏,指尖飞出一道灵力,将雪松树心从木盒中取来。
  袖摆微微扬起又缓缓垂落,随着她的动作,寻影灯、洗尘珠依次出现在桌案之上。
  除此之外,还有一颗金珠。
  她一挥袖,金珠被推至桌案对面:“这是三分神力,阿照,麻烦你帮我跑一趟幻月谷,把它种在上古雪松内,这样至少能护住谷中生灵。这事,不用他知道。”
  芙照知晓这是清染底线,接过金珠点点头并未说话。
  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
  这、这两人,还真是固执得一模一样!
  *
  自神女回归,四海八荒恨不得把耳朵按在神宫里面。
  清染修复完寻影灯,便将她要亲临天宫的消息借此传了出去,将四海八荒搅得沸沸扬扬。
  是以,那日天刚亮,除了被派下凡间的司命仙君,其余三殿殿主,四殿掌事及大小宗族族长都候在南天门。
  “咚——”
  沉闷的金龙鼎声自丹青台传来,天际的云海缓缓裂开一道缝隙,金色的光辉从中倾泻而下。
  清染身披万丈金光,自天而降。
  隔着未散尽的晨雾,她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庞。
  礼兵殿殿主昊天,跟在他身后挂着掌事腰牌的金原和玄焰,司禄殿殿主玉清……及其一些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她的视线从人群中掠过,却并未看到冒牌天后岚衣。
  绿濯站在她身侧,长袖一挥,晨雾散去。
  聚在南天门的一众仙君仙子这才看清神女的面容,柳叶眉,桃花眼,琥珀般的眼眸正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这……
  这不是姜冉是谁?!
  清染缓步踏上南天门外,脚下依旧是那一方洁白无瑕、雕琢着繁复花纹的大理石台。
  上次站在这里还是百年前。
  彼时,她是个凡人,好心来天宫帮着降魔捉鬼,寻找玄冰玉佩,却遭南天门的天兵言语羞辱、持戟驱逐。
  “恭迎神女。”
  人群中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清染循声望去,瞧见金原正俯身行礼。
  百年未见,他已非昔日那只倔强冲动的雏鸟,如今,他一身沉稳之姿,气质内敛,修为更达到了上仙之境。
  岁月的沉淀,让他的眉宇间多了几分从容与淡定,昔日的锋芒已被时光打磨,只剩下如远山般的深沉与厚重。
  这一声高呼给一众几近呆楞的仙君提了醒。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道此起彼伏的“恭迎神女”。
  流转的视线兜兜转转,终是落在快把脑袋埋入胸口的白发老仙君身上。
  清染缓步走到那人身前,言语间没有半分歉意:“玉清仙君,百年前本座不小心打碎了你殿中的金玉烛台,不如仙君去神宫挑一件,本座赔你可好?”
  站在这里的人大多都为难过姜冉,在瞧见这张脸的瞬间,几乎不约而同地默默祈祷,希望姜冉千万不要是神女历劫的凡胎。
  此话一出,众人幻想破灭,一时间纷纷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被神女注意到。
  玉清更是恨不得钻入地缝中去。
  当初他对姜冉的所作所为,都难用“刁难”二字概述。
  神女哪里是要给他赔偿!分明就是要罚他!
  说得好听是去神宫挑宝贝,若他真脑子一热答应了,等着他的就是九道神雷!
  他这把老骨头哪里能熬得住?
  玉清讪讪一笑,扬起的脸上布了层薄汗,他却顾不上擦拭,只拱起手,惶恐道:“不敢不敢,小仙当时糊涂,对神女多有得罪,还望神女恕罪。”
  “仙君糊涂吗?本座倒是觉得玉清仙君可是难得的明白人啊!”
  清染这话让众仙都摸不着头脑。
  就连玉清本人也没搞明白神女究竟是何意,身体僵愣在原地,眨眨眼,不知该如何接话。
  清染勾了勾手唤来绿濯:“本座瞧着天宫多了不少新面孔,想来玉清仙君这百年来也没闲着。你去司禄殿查查,务必要将仙君的功劳都一一不落地记录下来。”
  “是。”绿濯应声而去。
  玉清脚一软,差点跪在了清染身前。
  这百年来,天宫大小事务皆由天后说了算。
  天后之命,虽有不妥,他又哪敢不从?
  清染没理会他的表情,扬声对昊天道:“玉清要赏要罚尚未有定论,你们礼兵殿派人看好他。”
  昊天一挥手,几名士兵应声站到玉清身后。
  神女亲临的喜悦早已被冲散,不少人想走,可身体就如灌了铅,沉得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引起她的注意。
  清染确实没打算让他们走,问道:“天后怎么没来,这是要让本座前去拜访的意思吗?”
  “天后娘娘正在闭关,每半月一次,百年来已成惯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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