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清染自然知道他指什么。
  只是一想到方才他硬要喂自己吃下的东西,双颊顷刻变得滚烫,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彼时情浓未曾觉出什么,现下想来竟是羞愧万分。
  再一看,那狐狸笑得花枝乱颤,显然一副奸计得逞之状。
  清染又羞又恼,顺手抓过厨台上的木勺,便朝他肩头砸去。
  文昀笑着接住,到底没再逗她,重新燃了炉子,将那锅粥又热了一遍。
  窗外一片宁静,连风声都听不见。
  清染还坐在厨台上,抱着双膝,静静地听着锅碗碰撞的声音,看着文昀将粥热好,又盛到瓷碗中吹凉再递给她。
  待两人吃了粥,将厨房内的狼藉收拾好,再回到房中已是夜深。
  文昀拥着清染躺在床榻上,直接的屋内烛火格外明亮,隐约间似有暗香。
  不过一息功夫,便困意袭来,沉沉睡了过去。
  同样沉睡中的清染却忽然睁开眼来,眸光清澈,竟丝毫不见困意。
  她深深看了一眼躺下身侧的男子,将搭在腰间的手挪开,轻手轻脚下床,披上外袍,推门隐入无边夜色之中。
  *
  出了静幽阁,天宫便是一番热闹的景象。
  宫阙之上挂满了红绸,如天际飘落的云霞。负责掌灯的仙侍挑着彩灯穿梭于红绸之间,行至檐下,再用汩汩灵力将其挂到铁钩上。
  红绸被她们走动带起的风鼓动,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起落间,一座座殿宇都从昏暗中苏醒过来,被煌煌一片光亮笼罩着。
  清染却隐于暗处。
  至到那些端着玉盘的仙侍从她面前走过,踏上长长的回廊,最终消失于远处的拐角,才小心翼翼地从那抹阴影处走出来。
  整座天宫都因即将到来的婚仪和不知何t时会进攻的魔族彻夜不眠。
  每隔几息,不是有仙侍捧着宝匣锦盒鱼贯而过,便是有身披重甲的天兵来回巡逻。
  偏偏清染还不能随意使用神力。
  从静幽阁到司命殿,短短几步路竟花了她整整半个时辰。
  以至于在她踏入司命殿的瞬间,便听到那老家伙不咸不淡的揶揄:“小仙还以为神女沉迷温柔乡,不来了呢。”
  清染:“……”
  见小徒弟脸色瞬间黑,逞了口舌之快的司命见好就收,脸上堆起了讨好的笑容,俯身一礼道:“茶水已经备好,还请神女进屋。”
  清染没同他计较,径直走进殿中。
  司命便跟在她身后,禀退左右,亲自为她斟茶。
  她不说话,他也不问。
  至到将茶盏递到清染面前,窗外的景色透过袅袅茶香钻入这清亮的茶汤中,司命有片刻的恍然。
  忽然道:“百年前,文昀仙君就坐在神女现在的位置,小仙记得,也是这样一个满天繁星的夜晚。”
  清染也想到了那一晚,皱了皱眉头,侧头去看窗外的夜色。
  漫天银辉在她琥珀色的眸子里投下一抹暖意,可不出片刻,又逐渐冷了下来。
  她道:“所以,司命知道本座今日为何而来?”
  司命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苦涩:“知道,却也不想知道。”
  清染这才转头去看他,扬了扬眉,示意他继续说。
  司命也不扭捏,道:“百年前,我找文昀仙君来此,劝他与神女断情,好让您顺利历劫归来。今日神女来此是为文昀仙君,您想救他性命,可对?”
  没错。
  司命虽然狡黠,却是个明白人。
  清染微微颔首,明明说着生死攸关的大师,可一双眸子却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司命仙君精通卦象,应该早就算出了本座的命数。若要彻底消灭魔神,本座便难逃一死。但文昀不是,他不该死,他得活着!”
  这一番话,司命早就猜到,但当真听她亲口说来,心中又怎可做到毫无波澜。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
  久到窗外的夜风将飘荡在茶汤上的最后一缕热气吹散,才缓缓开口道:“那神女可有想过,同心镯最终选择了您与文昀仙君,也是命数所致。”
  “那本座偏要逆天改命呢!”
  清染猛一拍桌,面前茶盏一晃,茶汤瞬间溢了满桌。
  从前,她历劫为凡人,便被那所谓的命数牵着走。茫茫尘世中,她当真以为一切皆有定数,谁料,最后尝尽爱恨嗔痴,七情皆断,连性命也丢得不明不白。
  她在幽冥百年都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到覆水难收的地步。
  至到一朝返回神宫,这才惊觉那决定她生死的命数,竟不过是人为。
  什么命数,什么天道!
  现在的她统统都不怕!
  她会履行神女的职责,誓死对抗魔族,护三界太平,哪怕因此陨落。
  而她所求,不过是让心爱之人活下去。
  仅此而已。
  见她心意已决,司命便也不再相劝,可那双向来静若深潭的眸子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压了压心底的情绪,只问:“为何是我?神女为何要将此重任交给我呢?”
  为何?
  这个问题,清染也没有好好想过。
  大约是因为信任。
  在第一次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从脑海深处蹦出来的,便是司命这张脸。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在那阿爹离开自己的时候,在被小渔村孩子欺负嘲笑的时候,在极寒之地被文昀赶走却怎么也找不到路的时候。
  她都会想起这张脸来。
  三角眼,羊角须。
  清染拿起面前的茶盏,将余下半盏茶一饮而尽:“因为,你是我师父啊。”
  司命握着茶壶的手陡地一顿,眸底的汹涌澎湃化为一股热流,险些溢出眼眶。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从神女清染口中再听到“师父”二字。
  即便不如从前亲昵,也没了当初带着撒娇的软糯,甚至很是生硬。
  可却一如既往的信任。
  说不欢喜是假的。
  可这样的欢喜却没持续多久。
  一想到小徒弟的死局几乎已成定数,那激动盈眶的热泪瞬间冷了下来,漆黑一片的瞳孔内只剩下无法言说的悲怆。
  他稳了稳心神,故作镇定地为她添茶,眼眸垂低垂着不敢看她:“小仙不敢高攀。敢问神女,您可有法子了?”
  清染颔首道:“玄冰玉佩。”
  玄冰玉佩。
  这玩意儿不是在小徒弟的身体里么?
  司命正想着,忽然被眼前的金光刺得睁不开眼,待看清眼前这一幕,顿时惊得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却好似被刺卡在喉咙口,让他半晌都说不出来。
  清染将体内的玄冰玉佩玉佩取出,郑重地递给司命。
  “从今日起,这枚玉佩便交给司命仙君保管了,在我取回文昀体内的神元之际,拜托您一定一定、要将此物渡到他体内。”
  第118章
  礼成 趴在我背上,我带你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 一抹温柔的光晕悄然自窗外探入。
  晨光穿过覆在雕花木格上的窗纸,被揉碎成细碎的光斑,将屋内每一处角落都拢上一层微微泛白的亮光。
  文昀一夜好眠, 从睡梦中醒来时,清染正靠在他怀中睡得香甜。
  床榻两侧的帷幔垂落,天光从层层纱幔中筛过,变得温润柔和,轻柔细腻地铺洒在她熟睡的侧颜上。
  清染看起来睡得并不太安稳。
  长睫轻颤。
  一双柳眉紧蹙着,都拧出一个深深的结来。
  文昀忍不住抬手抚上她的前额, 将她皱紧的眉头轻轻揉开。
  历劫归来后,她好似总有操不完的心。
  从前的她, 心里从来不憋着话, 性子直来直往、睚眦必报。
  可现在呢?
  漫漫岁月早就将她的性子磨得没了棱角, 不喜不悲,天大的事情到了她这儿便瞬间石沉大海, 不见任何波澜。
  可那些石头却不会凭空消失, 只会堵在她心里,一点点堆积,拖着她直坠深渊。
  他不问, 她便不说。
  有时,他就算问了,她也打着马虎眼,说的话更是真假参半。
  文昀静静看了她许久, 至到隐隐有喧嚣之声透过竹林传到院子里,才抬手拂过她的发,低声唤道:“阿染,醒醒。”
  清染是在乏得厉害。
  从司命殿回到静幽阁已过了寅时, 也不知睡了多久,反正满身疲惫是半分都没能缓解。
  她连眼睛都不曾睁开,只无意识地往文昀怀里又蹭了蹭,呢喃道:“再睡一会儿……”
  文昀浅笑着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不紧不慢地将她鬓角碎发整理到耳后:“今日是慕宁与洛川的婚仪,你不去观礼?”
  “嗯……知道了……一会去……”
  嗯?
  大婚!!!
  清染混沌的大脑骤然清醒过来,忙不迭地从文昀怀里挣开,用力眨了眨睡意惺忪的双眼,勉强让自己清醒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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