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这番变故来得太突然,全程不超过两分钟,周围同学全都处于目瞪口呆的震惊之中,还没反应过来。
  几秒后,有人急匆匆跑向了老师的办公室,有人上前查看周启召的状况,也有人掏出手机打120急救。现场一片混乱。
  而始作俑者苏泽岁不知从哪个楼道口溜走了,再看不到身影。也没人有胆子去追他。
  此时恰值市一中报名入校时期,学校宽大的大门还没关闭,门卫昏昏欲睡,没注意到一个手中染血的少年逆着人流的方向跑了出去。
  其实苏泽岁已经没有力气了,持续多日的高烧吸干了他的全部精力。打完人,身体早已在超负荷地生理性发抖了。
  但他还在软着腿往前跑。
  ……忙一点。让身体再忙一点,大脑就没法运作了。
  现在四周的环境还不够安全,他还不能去想那些记忆。那些回忆太多太沉重了,需要很长很稳定的时间,才能被放出来。
  “滴——”
  随着一道刺耳的鸣笛声,苏泽岁这才发现,他早已跑到了马路中央,而对面正亮着晃眼的红灯。
  因为他的闯红灯,道路交通被破坏,许多车辆紧急剎停。一阵阵控诉的鸣笛声敲击着他的耳膜,仿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泽岁崩溃地抱住脑袋,呜咽着蹲了下来。
  苏泽岁记不太清后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了。
  隐隐约约的,好像有好心的司机下了车,询问他怎么了,需不需要去医院。
  然后,他张了张唇,毫无防备地上了对方的车,车辆一路行驶,中途还掉头过几次。
  司机叨叨絮絮的话一直响在他耳边,而他恍若失了神志,像个疯子一般,只是在喃喃地重复“回家”。
  最后,兜兜转转好多圈,不知自己又说了什么,不知怎么通过的门卫。反正,他回了家。
  连句“谢谢”都没精力说,他跑到熟悉的主卧里,拉紧透光性很好的窗帘,钻进半封闭的大型金丝笼里。
  紧紧抱住了身旁毛茸茸的玩偶后,他闭上了眼眸,两行冰冷的清冷终于流了下来。
  身体放松下来,被他强行压了这么久的回忆就像弹簧一样,又用力反弹了上来,要侵蚀他的每一根神经,将他拖入情绪的深渊。
  这一次,苏泽岁没有再抗拒。
  ……
  故事的开端,是秋冬交季的某一天,落叶枯黄,寒风瑟瑟,吹到人身上,惹人无端苍凉。
  那时的苏泽岁刚十五岁,进入了高一学段,学业紧张。明明是奋斗向上的大好日子,但一向乖巧的他却很抗拒上学。
  他选科选的文科,成绩一般,在班里存在感很低,再加上性格腼腆,不太会说话,自开学以来没有交到任何朋友。
  不过他习惯了独来独往,倒也不会因为这点而讨厌上学。
  一切都源于某个意外。
  他意外撞见了班上另外两位男同学在楼梯转角里亲吻、乱摸,关系匪浅。
  在他原来那个世界里,同性恋还不被大众所普遍接受,若是让双方父母知道了,恐怕要大闹学校。这就相当于,他撞破的,其实是一个丑闻,甚至于那两人的把柄。
  于是,他很快便遭受了疯狂的报复。
  那两人家境不错,在班里有自己的小团体,也有自己的傲气,低声下气求少年不要说出去是不可能的。因而,他们采取了更极端的方式,让少年“闭嘴”。
  他们用语言打压他、攻击他,对他冷笑,说他废物,能见到自己都是福分……见没人给少年撑腰,苏泽岁自己也不反抗,就更加肆无忌惮,时常动手动脚。
  最过分的一次,他们把苏泽岁骗到了没有监控的体育馆,把一保温杯的开水都倒在了他胳膊上,留下了永远去不掉的伤疤。
  苏泽岁记得那个带头欺凌他的人,家境富裕,为人嚣张跋扈。是在楼梯转角乱搞的人,是说他垃圾的人,是拿开水泼他的人。
  那个人,叫作周启召。
  在那之后,苏泽岁身上各个地方常出现青紫与伤痕。长期的pua让他性格更为内向与偏激,风声鹤唳,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怕到发抖。
  班里同学看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宛若看智障,渐渐不约而同地孤立了他。而他自己也愈发不敢说出那段隐秘的地下恋,生怕招致更疯狂的报复。
  屋漏偏逢连夜雨。
  那时,苏泽岁胳膊刚烫伤没多久,医生又告诉他,哥哥的癌症病情进一步恶化了,急需一笔手术费,让他借钱也好,筹款也罢,尽快凑齐。不然哥哥就要没命了。
  苏泽岁蜷缩着身体,在房间的角落里独自哭了很久。
  他从小父母双亡,和哥哥相依为命,一直住在这个破旧的小房子了。记得小时候,他们虽然穷,但却过得很幸福。
  每月一号,哥哥都会从花店里买一支花,告诉他,要像爱花一样热爱生活。
  后来,哥哥被诊断出了癌症晚期,他的人生也就此蒙上了一层黑雾……
  哭完之后,苏泽岁不得不强忍心脏的抽痛,去外面找收未成年的零工。
  那段时间里,他白天忍受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折磨,晚上就拖着木然的肢体,像个发条即将耗尽的木偶,去打零工赚钱。
  可身上再痛再难受,他也不舍得给自己买一点儿药膏,生怕就恰恰少了这一份钱,导致哥哥没有被救回来。
  他也没有告诉哥哥自己遭遇的一切,怕对方难过,怕对方气急攻心,情况进一步变差。
  他不想上学了,他想辍学去外面打工,赚更多的钱。
  后来,苏铭宇发现了弟弟的异常,给他买了药膏,又笑着给了他巧克力,让他和班上同学好好相处。
  虽然后面结果也并不理想。
  真正的转机还是在一个月后。
  记得那天是个秋冬季里罕见的艳阳天。
  苏泽岁好久没见过那么耀眼的阳光了,视线忍不住地飘到了窗外,长睫低垂,眼眸一转不转地发着呆,享受着黑暗生命中的难得悠闲。
  只有在课堂上,他才不用担心会被一群人围起来,不用害怕不知什么时候会落到身上的拳头和巴掌。
  班主任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说着话,底下的同学有写作业的,有窃窃私语的,有躲在书后打闹的,几乎没人听班主任说话。
  因为他说的,是一个慈善计划。说是有大佬会资助他们学校的贫困生读书,让他们有需要就报名……
  几日后,贫困生苏泽岁不抱期待地呈交了登记表,却出乎意料地很快便得到了消息。
  得到消息的那天恰好是霜降,天气很冷,他搓着手,背着小升初时买的旧书包,往家里跑去。
  今天他没有被人堵住,他要快点做饭,给医院里的哥哥送去,然后去破败小街上的某个家餐馆打零工。
  刚跑到家门口,他就看到了一个模样憨厚的陌生叔叔。
  陌生叔叔慈祥地笑着,说自己是来了解他情况的管家,让他不要紧张,实话实说就行。
  管家叔叔逛了逛他寒酸的小家,又问了几个问题。确认了他填写的信息属实后,就告诉他,“顾先生”愿意资助他到大学毕业。
  但那时候的苏泽岁已经很不想上学了,憋了很久,才在管家叔叔即将离开时,很小心翼翼地问对方,可以把资助他的钱给他哥哥治病吗,他以后一定会还的。
  听着苏泽岁的话,管家皱紧眉头,面露难色。
  面前的小少年衣服陈旧,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偏瘦,但长相漂亮,也别是那双眼眸,澄净透亮,像天上的星星。虽不懂规矩,却实在让人不忍苛责。
  见管家叔叔闪烁其词,只是说要回去再询问一下顾先生,苏泽岁就知道了,那是委婉的拒绝。
  但对于哥哥的事,哪怕只有一丝渺茫的希望,他也要努力争取。
  由于顾先生人在国外,而苏泽岁又不会翻墙用国外社交软件,只能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向对方说明了自己家的情况,还表示自己以后赚了钱一定会连本带息地加倍还给他的……
  管家叔叔走后,苏泽岁又开始后悔,不该写那么长的,顾先生肯定很忙,压根没时间看他写的长篇大论;也不该说以后赚钱再还的,听上去像是空头支票,该表示自己现在就出去打工还的……
  才15岁的他,心思敏感得可怕。
  但仅仅一个星期后,管家叔叔就又找到了他。
  管家负责代理处理顾先生在国内的事务,在两国之间来回飞是日常。
  此次回来,他顺便将两张卡带给了少年。
  其中一张,是苏泽岁的资助卡,在未来每月一号和十五号,顾先生都会跨洋转账给他;而另一张,则是医疗副卡,将承担未来他哥哥的所有医疗费。
  除了两张卡外,管家叔叔还给了他一封回信。
  拆开信封,信纸上简简单单地写着一行字——“你很好,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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