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之后,微生溟问玉蝉衣:“春饮偏甜,夏饮偏酸,秋饮偏淡,冬饮微有些涩,小师妹喜欢哪样?”
玉蝉衣看了他一眼,见他一番话说得比店里小二还要顺畅无碍,问道:“你对这里的茶饮很熟悉?”
微生溟道:“活得比你久,自然见识也要比你广上一些。”
玉蝉衣最看不惯他这摆年长者架子的样子,她道:“除春饮外,其他随意就好。”
“不喜欢甜的?”微生溟若有所思,挥手叫了店小二过来,“一壶清夏乌梅汤给她,一壶扶芳桃花饮给我,再要一壶白草饮,三碟松子,一碟甘蔗糖浆浇樱桃。”
等着茶饮点心上来的时候,玉蝉衣的视线扫过落座在茶馆里喝茶聊天的这些修士,试图从中找出涂山玄叶来。
按巫师姐平日里常常念叨的,师父他是个闲云野鹤的老人家,而那活了不知有多少年岁的不尽树在提到他时,一副怀念万分又客气敬重的口吻,那这涂山玄叶,应当是位个性洒脱、喜欢云游四方却又德高望重的修士。
茶寮里尽是些年轻的修士,不乏少年少女,各个面皮嫩得紧,看不出半点德高望重的样子,玉蝉衣默默收回视线,眼角余光看着一副等人样子的微生溟,忍不住在想,难道……师兄他这回真的就是来陪她来了?
没见到师父之前,玉蝉衣不敢轻下定断。
等茶饮上了,玉蝉衣小口小口喝着酸中微甜的清夏乌梅汤,视线注视着茶寮入口进来的新客人。
这时忽然听到外面的人群一阵骚动,茶寮里踏进来一人。
来者须发尽白,脸上也布满皱纹褶皱。但身姿清癯,精神矍铄,步履如风。他怀抱一浮尘,行走间,一副闲云野鹤、世外高人的风致。
师父?
玉蝉衣下意识看向微生溟,微生溟却只是笑而不语。玉蝉衣只得再度抬眼看去,那须发尽白、怀抱浮尘的老修士已经找到了离门边很近的位置落座,在老修士身后进来的,还有一人。
那人一身白衣,却不似承剑门的道服那般素雅,说是白衣,衣服的布料上洒着流金细沙,像是落着星河。
他勾着李旭的肩膀走进茶寮,视线往茶寮里一扫,最后定在玉蝉衣这一桌上,恰好与玉蝉衣视线隔空撞在一起。
这一度视线相逢,他琉璃色的眼眸亮了几分,朝玉蝉衣轻眨了下眼,脸上也绽放出笑意来。
那张脸美得过分,一笑间万物失色,连她对面这美人师兄,都要被他衬托得逊色几分,不及其旖丽。
如此美貌的青年一踏进茶寮,整间茶寮里嘈杂的议论声不自觉都静了静,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汇集到他的身上。
他来到玉蝉衣和微生溟这一桌桌旁坐下,先捡了一块甘蔗糖浆浇樱桃丢进口中,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白草饮,一饮而尽。
而这个过程中,李旭脸上冒汗地坐到他旁边。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那青年这才不紧不慢地抬起手指,指了指李旭说道:“难得见你们一面,我这个做师父的,送你们一个见面礼。”
他撑着腮好奇问道:“这家伙穿着一身这么显眼的衣服,鬼鬼祟祟跟在你们后面,你们两个,都没发现?”
玉蝉衣愕然看着眼前这人。
——涂山玄叶?
——她的师父?
玉蝉衣震惊。
真是师父?她怀疑的眼神投向微生溟。
微生溟却朝她微微点点头,并将一碟松子往涂山玄叶面前一推,回应了对方刚刚那句话:“知道归知道,戳破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何必?”
“让他跟着便是,反正又无大碍,你不该抓他过来的。”看了一眼谨慎甚微、手足无措的李旭,微生溟轻声叹道。
涂山玄叶“切”了一声:“那是你不顾自己死活,被人跟踪也不在意。可别把我小弟子带坏了。”
微生溟道:“你第一次同小师妹见面,该先介绍一下自己才是。”
涂山玄叶看向玉蝉衣,盯着她的脸看来看去,眼里渐渐生出许多愉悦的欢喜,清朗的声线听上去开心极了:“我这小弟子倒是生得十分明艳可人,与我几分相似,都是这世间少有的美人,真是不错。”
玉蝉衣:“……”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
她想象中那个个性洒脱、德高望重的师父呢?
怎么是这样一副美貌惊人、举止端庄却语出轻浮的样子?
“你师姐已经写信同我说过你了,不尽树托你交给我的叶子我也已经收到。”涂山玄叶说道,“我知道你叫玉蝉衣,也知道你的来历。我叫涂山玄叶,是你那素未谋面的师父。”
他不再继续往下说,玉蝉衣却听到心中响起一道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上古遗民,青丘涂山氏的后人。”
“这些年我在外游历,周转在各地友人之间,颇为繁忙,实在抽不开身,没来得及回去见你一面,实在过意不去。”涂山玄叶的声音继续响起来。
玉蝉衣道:“是师姐比较受累。”
涂山玄叶指头闲闲在空气中点着,先点了点微生溟的方向,又点了点玉蝉衣:“你想做剑修,他也想做剑修,这几年不尽宗花钱如流水,你们师姐她确实受累。”
“话说回来,你既然已经拜入我的宗门,我该送你一份拜师礼才是。”涂山玄叶问玉蝉衣,“可有什么想要的?”
玉蝉衣沉默下去。她想要一把好剑,能比肩“荧惑”的好剑。可她看着涂山玄叶的样子,不像是能帮她找来好剑的样子。
又一想她那古怪莫测的师兄都能夸口说下要送她一把好剑的话,玉蝉衣倒也不敢小看涂山玄叶的本事。她看了一眼微生溟,说道:“我想要的,师兄已经答应,要在我拿到论剑大会头筹之后给我了。”
她算是旧事重提,也有再提醒一下师兄不要忘记的意思。听到她的话,微生溟不置可否,只是眉梢暗暗挑了挑。
“头筹?”涂山玄叶吃着点心的动作一停,又笑着问:“所以,你最近最想要的,就是这论剑大会的头筹吧?”
玉蝉衣点头。
涂山玄叶饮了几口白草饮,悠悠然说道:“这想拿头筹,背后的原因花样也多了去了。”
他问玉蝉衣:“你想拿头筹,是想来论道,想遇到一些强劲的对手,再赢过那些对手,拿个能证明自己剑术精绝的头筹。还是说,你想要一个能叫你一鸣惊人、名噪天下的头筹?”
玉蝉衣紧接着便回答:“要一个能叫我一鸣惊人,名噪天下的头筹。”
“要的居然是名噪天下。”涂山玄叶十足意外,抬眸盯着玉蝉衣看了好几眼,“看着不像啊……”
玉蝉衣低了低眸。
“不像什么?”微生溟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人各有所求。小师妹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事事争先,想为人所知,没什么不好的。日子久了,兴许就又有了别的追求。”
涂山玄叶指尖搭在他自己脸畔轻点,看着玉蝉衣说道:“人各有所求,追名逐利只是一种选择,我不拦你。只是……”
“你要名噪天下,便要有名噪天下的本事。我摸着……我看着你仙龄不过二十来岁,虽说你师姐在信里对你多是溢美之词,可她向来护短,眼里从无自己人的错处,她的话我半信半疑。你自己觉着,这本事可足够?”
虽是问着玉蝉衣,他的目光却投向微生溟。似乎是想从微生溟那拿个确切的答案。
微生溟道:“以我所见,昨日陆闻枢,今日玉蝉衣,将他们相提并论我都觉得有辱小师妹的前程。这样的本事,师父觉得,够还是不够?”
涂山玄叶一时目光大亮,他道:“剑的事我一窍不通,我只消息灵通一些,知道的逸闻八卦多一些。但要是你这么说,那自然足够,十分足够。”
“不过,二徒弟,你倒是一如既往地看不上我们的正道魁首啊。”
见玉蝉衣听到这,好奇抬眼看向他,涂山玄叶道:“不说这个。”
涂山玄叶重新对玉蝉衣说道:“小徒弟,你想名噪天下,问师父我,那可是问对人了。”
说到此处,涂山玄叶深深叹了口气:“我这人,就没有尝过不被人注意的滋味。哎,有时也是挺苦恼的。”
他一副十分苦恼却又暗自受用的表情。一番话说得十足傲慢,可配合他的脸与周身气韵,却又十足让人信服。
自他来后,一整个茶寮,落座在别处的客人视线总有意无意扫向他们这边,说他是天然的视线中心,这点倒也没错。
“这论剑大会百年一度,每一百年都有一魁首,各个都是本领高强,名副其实。可是,能被人记住的少之又少,足见想被人记住这件事上,也是有点学问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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