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说起这个事情来,沈笙笙也一脸唏嘘不已。她年纪尚小,虽然未曾亲身经历过弱水那场异动,但也听家中长辈提起过。
  沈笙笙道:“因她死在即将与陆掌门结契的前夕,怀抱着未了却的憧憬与心愿死去,那石碑便被称作相思石碑。我经常在那里碰见薛少谷主,有时也会碰见陆掌门,他们每隔一阵子都会去那里祭奠薛仙长的亡魂。”
  江言琅问道:“你经常去那儿?”
  沈笙笙道:“陆掌门是剑道第一,薛少谷主剑艺也不俗,我想着等我哪一日本领到家了,也找他们切磋切磋。我已经观察好了,陆掌门不常出现,薛少谷主来得要勤一些,最少十年过来一回。他们都是大忙人,踪影飘忽难觅,但我守着相思石碑,守株待兔,总能等到他们。”
  玉蝉衣忽问:“这薛少谷主,是在薛怀灵死后,才成为少谷主的?”
  江言琅点头。
  沈笙笙道:“这位薛少谷主活得久一些,剑术老道,但若论起天赋……比不上他的妹妹。我们副掌渡每回遇到他,都会提到他妹妹,薛少谷主每次都是黑着脸,却又无从反驳。听副掌渡说,薛怀灵才是真的天赋卓绝,要不是死的早,少谷主的位子才轮不到她哥哥来当。”
  江言琅忍不住:“我们少谷主虽说不比自己的妹妹天赋更高,但也没那么不堪吧……这巨海十州有本事能赢过他的,恐怕一只手数得过来。”
  沈笙笙接着道:“能和正道魁首搞好关系也是这位少谷主的本事,他做了少谷主后,风息谷的剑修实力跟着承剑门长进不少,都赢过我们玉陵渡了。不过也不应叫是本事,副掌渡说了,陆掌门那是爱屋及乌,是因着对薛仙长的怀念与爱重,才连带着对你们风息谷如此谦让礼遇。”
  江言琅反驳道:“可我听说,少谷主与陆掌门年少相识,自小关系就颇为亲近。”
  “风息谷少谷主……”玉蝉衣想了一想,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在论剑大会见过的、略显阴郁沉默的面容来:“薛铮远?”
  “正是。”沈笙笙说道,“我们副掌渡经常提起他。”
  “这薛少谷主,也是命不好,自小就不比妹妹聪明伶俐,妹妹的天赋悟性都要高于他。若是他资质平庸,早早认了命也就算了,偏偏他的资质也没有太差劲,只是刚刚好略输一筹,心里就一直较劲儿。长此以往,性格就变得不喜人了。风息谷的修士大多像他,小心眼极了,譬如你看,这位风息谷首徒,我说一句,他呛一句。”
  江言琅眼睛瞪圆:“我只是在说我知道的事,又没有无理取闹。”
  见他们又要吵起来,玉蝉衣提壶斟茶,当起了和事佬。
  “茶水凉了,就不好喝了,快喝茶吧。”玉蝉衣轻声道。
  她心底种种情绪杂陈,面色看上去却格外的静。就如同狂风骤雪过境之后,大地只剩了一片素净,玉蝉衣心里的惊涛骇浪阵阵翻腾过去,不知道哪一刻,忽然空落落的,萧条了。
  薛铮远的名字她并不熟悉,陆闻枢从未向她提起过薛铮远。
  哪怕是薛怀灵,陆闻枢也从不向她提及。
  薛怀灵的哥哥,原来是他的多年好友。
  薛铮远——玉蝉衣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
  之后,陆续来了几个剑修来找玉蝉衣切磋比试。
  江言琅与沈笙笙看到夜色降临,拂却巫溪兰想将他们留宿在不尽宗的邀请,离开了不尽宗。
  他们打算次日再来。
  沈笙笙看了玉蝉衣一整天的切磋比试之后,决定先不急和玉蝉衣比上一回,而是把目光放到了来找玉蝉衣切磋的其他剑修身上。
  来找玉蝉衣切磋的剑修不少有些本事,能和他们比上一回倒也是难得的机会,要是连她都打不过也没必要和玉蝉衣一比,找玉蝉衣比试先过了她这一关再说。
  沈笙笙决定在炎州多留下时日。
  沈江二人走后不久,玉蝉衣到炎州街头逛了一逛。
  她假装自己在买法器,朝其他人打听了一下薛怀灵与相思石碑的事,发现他们对薛怀灵的说法大多与江言琅与沈笙笙无异。
  只是炎州到底离着凤麟州远了一些,七百年的光阴离今时今日也久了些,有些人在听到“薛怀灵”这三个字时,会先本能沉默下去,想上好半天,才会慢慢想起来是谁。
  说着说着,最后又毫无例外将话头落到陆闻枢身上去。
  “这薛仙长意外仙逝,陆掌门痛失爱侣,七百年过去,却未曾与他人结契,身边亦无伴侣,真是……”
  “痴情。”今日听多了这个词,不等他们说话,玉蝉衣就知道他们要说什么,心里讥诮面容平静地帮他们补全句子,便再换个地方打听问问。
  一通问下来,玉蝉衣知道了炎州的修士是怎么看待陆闻枢的这桩姻缘的。
  男修士大多对陆闻枢近乎守节的行为不甚理解,但纷纷表示自己对此敬佩万分,引之为榜样,而女修则会在提起薛怀灵死在结契前夕的事时,又是可惜又是心疼,等说到陆闻枢七百年未与他人结契,却纷纷露出羞涩向往的神情,羡慕薛怀灵能得到陆闻枢从一而终的痴情。
  风息谷的江言琅还记得薛怀灵以身献阵,记得薛怀灵死在弱水,炎州的人却只记得他们的正道魁首在七百年前痛失爱侣,七百年不与他人结契的事迹成就了他们口中陆闻枢的痴情,有些人在夸赞陆闻枢为她守节时,甚至记不清薛怀灵的姓名。若是当年薛怀灵提早知道这一切,是否还会义无反顾地从风息谷前往承剑门?
  玉蝉衣不知道答案。她与薛怀灵说到底不过两面之缘,无从揣摩薛怀灵的心境。
  在街头聊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后,玉蝉衣回到不尽宗。
  她坐回到藤兰树下的石桌边,视线却轻轻上抬着看向藤兰树。
  微生溟换回他自己的衣衫之后,就没有穿着天女罗裳显眼了。
  他大多时候安静呆在树上,或坐或躺,安静蛰伏,比树叶还安静。
  “师兄。”玉蝉衣视线在树叶间刮寻,找到身形几乎融进夜色里的他后,喊了他一声。
  听到树叶如同风摇般开始簌簌响动,知道他在听,玉蝉衣问:“七百年前的薛怀灵之死,师兄可知道点什么?”
  “小师妹还想知道什么?”微生溟从树上跳下来,落到玉蝉衣对侧的位置。
  他一双眼睛暗暗打量着玉蝉衣:“在我看来,沈笙笙、江言琅两位已说得十分详尽。”
  玉蝉衣问:“师兄是否见过薛怀灵?”
  微生溟摇头:“这位薛大小姐高高在上、目下无尘,可不爱理人。”
  又道:“她的死因我的确了解一二,小师妹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玉蝉衣道:“巨海十州万千修士,为何偏偏是薛怀灵以身献阵?三百年前她死在弱水,那时她身边可还有别人?”
  微生溟说:“当时弱水结界异动,正道修士纷纷前往凤麟州,在场的自然不止有薛怀灵一人。”
  “那薛铮远、陆闻枢呢?”
  “一个风息谷谷主之子,一个承剑门少门主,都是名门正派之后,自然是责无旁贷,与薛怀灵一道前往凤麟州。”微生溟道,“但薛怀灵以身献阵的当时,她在弱水之北,陆闻枢在弱水以南,他为救一个误闯结界的凡人孩童而元气大伤——薛铮远便是此事的见证者,是他在陆闻枢昏迷不醒时,将陆闻枢为救凡人孩童身受重伤的事告诉了旁人。”
  “说起来。”微生溟道,“当时的确有人在猜,是薛铮远为了少谷主之位,趁弱水结界松动,诱杀了妹妹。还是陆闻枢醒来之后,替他证了清白。”
  玉蝉衣:“所以他们二人是互证清白,是吗?”
  “从来没有人怀疑过陆闻枢什么,何来证他清白一说?”微生溟道,“小师妹真是常常令我感到吃惊。”
  “吃惊什么?”
  “立相思石碑一事由薛铮远亲自操持,石碑一落,此事彻底盖棺定论,鲜少有人问得这么深这么细致。”微生溟眯起了眼睛,“若非小师妹只有二十来岁,我真要误会你与这位薛大小姐是旧相识。”
  玉蝉衣早已习惯了与微生溟话不投机,习惯了与他话上争锋斗聪明,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每次都紧张自己是否被他看破,像是一下子被踩中脊骨似的言语行为皆过激起来。她缓声道:“若是说薛仙长是发乎本心以身献阵,那她真是一位令人景仰钦佩的人物。我会有许多话想同她说,是会可惜自己没有和她面对面说上话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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