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世界 第14节

  萧勤作揖道:“我上有爹娘,下有弟妹,至今未娶,无后为大,对不住旻少爷了。”众人又笑了一回。
  薛诚咬牙道:“这个薛京,着实可恶,有机会定要教训他一回。”
  薛全道:“他武艺不弱,只怕我们全上,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福安道:“对付薛京,唯有智取。”众人问如何智取,他又道:“我玩笑而已,岂能当了真。”
  萧画偷问萧书:“明早见到旻少爷,该如何交待?”
  萧书道:“我哪里知!”他亦忧心忡忡,不在话下。
  萧云彰吃得大醉,由萧乾、福安搀扶进新房,放躺在床上,给林婵作一揖,一溜烟退出门去。
  林婵着实为难,思虑半天,还是走到床沿,俯身替他脱掉鞋袜,解褪外袍,拽过大红被,盖他身上,再叫刘妈、小眉进来,命刘妈往厨房端一碗解酒汤,自坐到妆台前,面对铜镜,和小眉一起,除去金梁凤冠,一点点抽拔宝珠翠凤。
  萧云彰睁开眼,满目清明,何见醉意。他默看林婵卸妆,莫名想起亡妻姜氏。
  已记不清她的模样,萧老太太为把控他,将娘家亲戚的女儿说给他,称是官家女儿,秀外惠中,让他娶他便娶了,洞房时才见面,纤细瘦弱,相貌平庸,同她说话,总闷声不响,原以为是胆子小,后才知晓,她根本不愿嫁他,被迫服从,打心底鄙视他商贾身份,深以为耻,懒得搭理他罢了。
  至于床笫之欢,她总紧张发抖,干涩难进,弄得两人皆痛,一次两次几次后,他便淡了心思。
  恰那时他才弃文从商,终日在外奔忙,鲜少归家,真应了棠红那妓儿的话,商人重利轻别离,一世夫妻两年半。
  待他终于店铺无数,商资千万后,姜氏已病入膏肓,拖没多久便去了,至死也未与他多说一句,她与他不过坟头一缕烟,散尽也就尽了。
  他一直没续弦的打算,一门心思扑在追查父兄枉死之案上,娶林婵身不由己,意料之外。
  萧云彰想,她走投无路,被迫嫁他,才十七岁,瞧不起他的官家女儿,心上还有个萧旻,他该拿她怎么办呢。
  第22章 意外
  接上话,林婵去净房,浴盆注了热水,小眉刘妈在旁,持巾伺候,她细细洗去粉黛胭脂,抹拭干净身体,换了衣裳,再进卧房,床铺空无一人,萧云彰不见踪影,桌上的醒酒汤吃尽。
  刘妈替她挽发,低声道:“我看院里摆满行李箱笼,有心问了问,原来九爷明日一早,要往南边经商去,这一去,没个半年期程,回转不来。”
  林婵乍听,有些呆怔,刘妈瞧她神情,惊道:“原来小姐还不知哩!”
  林婵逞强道:“商人重利轻别离,走便走了,我一个人落得自在。”
  萧云彰恰掀帘子进来,听得分明,他想,这官家女,倒是巴不得我离开,怪道实诚,却是性薄无情。
  刘妈见他进来,忙俯身见礼,退到廊下。
  林婵暗瞄他,只穿玉色衣裳,面庞带湿,应是洗漱去了,慢腾腾起身,行个万福。萧云彰颌首不语,径自上了床榻,林婵心一横,随在后,瞧他躺在外侧,便偷溜溜爬到里面睡下。
  房里异常安静,听得风过窗声、雨滴阶声、猫挠瓦声,树摇虫蛐,门推狗吠,轻言私语。
  还听得林婵肚里咕噜一阵乱响。
  萧云彰开口问:“甚么声音?”
  林婵满脸通红,她又不好说肚饿,乱道:“你猜?”
  萧云彰道:“响屁声?”
  林婵道:“这也猜不着。”
  萧云彰道:“磨牙声?”
  林婵想,蠢材,粗俗,没个眼利见儿,怎地经商做生意。没好声气:“腹鸣声。”
  萧云彰微笑问:“不曾吃饭么?”
  林婵道:“刘妈端了饭菜来,但不合礼数,未曾动筷。”
  萧云彰起身,吩咐萧乾拿些酒菜来。
  林婵也坐起,小眉端来小桌放床上,不消多久,萧乾取来烧鸡、酱鸭、鲜鱼、炖肉,各一碟,一碗鸡汤面条,一坛竹叶青,林婵吃面条,他吃酒。
  萧云彰问:“你爹此趟怎没跟来?”
  林婵道:“我来时,杭州疫情严重,哀民遍布,奸商趁火打劫,知府大人则携家眷出城,委托父亲代为行事,他不忍百姓受苦,宁死也要守护到底。”
  萧云彰问:“你所说奸商,指的哪些?”
  林婵道:“生药、熟药铺子,布商,粮商,盐商,视人命如草芥,哄抬物价,挣昧心钱,不得好死。”
  萧云彰想,话里有话,这官家女疑似在骂我。林婵想,奸商,骂得就是你。
  萧云彰持壶斟酒,林婵继续吃面条,萧云彰问:“怎地不吃酱鸭?”
  林婵道:“我嫌腥气。”
  萧云彰道:“杭州城百姓受灾,缺吃少穿,你还在这挑肥捡瘦,可应该?”
  林婵想,他心眼小如针尖,还睚眦必报。愈发觉得面目可憎,去挟了鸭肉吃。
  萧云彰想,我还治不了你。
  两人吃罢饭,洗漱毕,刘妈小梅收拾干净,撤掉小桌,退出房去。
  墙外传来打更声,已是二更。
  他俩复躺下,萧云彰道:“前时你来找我,我曾问,你能否承空房之寂?你说,或与夫商路同行,或与子女作伴,相盼相守,人间真味,可算数?”
  林婵道:“我每句话儿,有理有据。”
  萧云彰道:“我赶明日起身,往南方行商做买卖,你可愿随我去?”
  林婵想,现才说,我偏不说,也让你空落落。
  萧云彰等半晌,未见她吭声,暗想,果然,官家女嘴里一套,心里一套,虚伪!不再理会,翻身侧睡,许是累极,很快眠着了,忽听帘儿铿锵响,但见父亲兄长身穿官袍,神采奕奕进来,近前笑道:“明嘉大婚,我等来贺喜。”
  萧云彰忙跪拜,含泪道:“大婚与我非喜,乃迫不得已。怪儿子不才,十余年还未查清真相,令父兄蒙冤至今。”
  其父道:“前路坎坷多曲,携良伴,结义士,访旧故,防小人,需谨记,我等去了。”
  萧云彰拉住兄长衣袖问:“你们往哪里去?”
  兄长推他一把,他惊醒,竟是南柯一梦,胸膛热烘烘,低头看,林婵整个缩他怀里,闭了眼,小脸红通通。
  他再无睡意,看着她会儿,想这官家女,怎生得这般娇艳,就是性格不好。
  轻悄悄撤开手臂,翻身趿鞋下床,掀帘出房,已至五更,隐约鸡啼,昨夜微雨,空气潮冷,却甚清新。
  院里搁置数个箱笼,萧乾正在点数,萧云彰自倒铜盆热水,洗漱手脸。
  刘妈和小眉困在明间,听得动静,刘妈附窗寮张望,只见院门大开,七八仆从在萧乾指挥下,往外搬箱笼。刘妈忙起身,撩帘进卧房,摇醒林婵,林婵迷糊问:“何事?”
  刘妈道:“爷要出发哩!小姐不送送么?”
  林婵霎时吓醒,急忙趿鞋问:“已走了?”
  刘妈回道:“还未曾,在搬箱笼。”顺手掀了下褥被,铺的白巾雪白,她差点站不住。待要问,林婵已披了斗篷,跑出房,走到萧云彰面前,劈头问:“你怎偷偷摸摸就走?也不知会我一声?”
  萧云彰想我何曾偷偷摸摸了,皱眉道:“我从不与人告别!你在府里生活,我已安排妥当,毋庸顾虑。”
  林婵道:“我不是说了,我要随你一道去!”
  萧云彰道:“昨夜我问你,你未曾吭声。”
  林婵道:“我早说过了,又何必再说。”转身命小眉打洗脸水,自回房了。
  萧云彰好气又好笑,萧乾过来问:“爷要走了么?”萧云彰弹他脑门道:“没一点眼利见。”
  萧旻揉着眼,走出宫门,萧书、萧画守在轿子前,已等候多时,萧旻笑问:“我今日大婚,府中可布置好了?”
  萧书、萧画嚅嚅道:“早好了!”
  萧旻钻进轿子,催促道:“赶紧的,莫要耽搁,等得人急。”
  萧书放下轿帘,轿夫抬起轿杆,摇摇晃晃往萧府方向去,他闭目养神,听得鸣啼声,此起彼伏,这正是:五更千里梦,残月一场鸡。
  忽觉轿子速缓,行不快,揭帘看,经过一片菜市,一溜摆煎糕、豆面糕、糖饽饽、甜粥,锅里蒸着烫面饺儿,肉馅裂口的馒头,另一溜摆鸭子、鸡、水养的鱼、挂吊的肉,大捆的蔬菜.....人挤了人,热闹哄哄。
  他见个丫头,甚是眼熟,正买乡人筐里的热豆腐,细看喊道:“绮雯,绮雯。”
  绮雯转脸望来,手里托了一块豆腐,近到跟前,福个礼儿。
  萧旻好奇问:“府里正忙时,你怎在这里?”
  绮雯回道:“老太太告我假,让我回家来待些日子。”
  萧旻笑道:“今日我行婚,你可一定来,我要撒大把喜钱,莫怪我没告诉你!”
  绮雯疑惑问:“我怎未听说呢?少爷娶得哪家小姐?”
  萧旻道:“你傻了不成?我自然娶林家小姐了。”
  绮雯嘻嘻笑道:“我傻,还是你傻呀!林小姐昨儿嫁给九爷了。”
  第23章 惊闻
  接上话。萧旻听绮雯这般说,只道:“婚姻大事,莫开玩笑。”
  绮雯道:“我何曾哄骗过你?不信我,问问你的长随!”
  萧旻将信将疑,叫来萧书萧画:“她所说可是真的?”
  萧画面如土色,不敢言,萧书吞吐道:“少爷回府就知晓了。”
  萧旻怒道:“你说是不说?”
  萧书流泪道:“不是我不说,我若说了,老爷夫人,甚老太太,我这身皮都不够他们剥的。”
  萧旻甩下车帘,厉声道:“走罢,有多快走多快。”
  萧书给萧画使个眼色,萧画领悟,转走粉子巷,匆匆赶回报信。
  萧云彰、林婵共乘马车,小眉、萧乾跟随,带五箱行李,天泛烟青,便出了萧府,一路行至城门口,再动不了。
  林婵撩帘四望,挤满马车和百姓,乌压压一片,墙头立巡城御史,守城吏,忽一阵马蹄啸啸,随声而望,人群骚动,往两边避让,十几锦衣卫骑乘而至,片刻功夫,团团围守城门,巡成御史上前见礼,守城吏喝命众车马及百姓,排起长队,锦衣卫展开手中抓捕令,比对放行。
  林婵悄睃萧云彰,正闭目养神,满脸倦意,林婵感慨想,真是岁月不饶人。想起刘妈拿了白巾,慌张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晓得,昨夜用过饭,他就睡了,她还暗自松了口气。
  萧云彰突然问:“看我作甚?”
  林婵唬一跳,说道:“你和我爹爹一样,吃了就睡,睡不尽兴,白日里犯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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