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世界 第24节
林婵问:“怎地说?”小眉道:“一嘴禅(馋)味儿。”
林婵噗嗤笑起来,齐映摸摸嘴,也笑了。
林婵这边赏完景,拜过佛,乘轿回客栈,萧云彰则还在花船内,与几位商贾把酒言欢,一个龟公带来两妓儿,同许掌柜、佟老爷、唐员外见礼,显见相熟,笑说:“我这新到的姑娘,好姿色,爷要不要作陪。”
唐员外呶呶嘴道:“给萧爷先过目。”
龟公忙作揖,陪笑道:“竟未曾见过萧爷,我眼瞎了。”
两妓儿瞟眼过来,穿着松江棉布宝蓝直裰,面目清俊,举止潇洒。萧云彰只道赏钱。萧乾各给一钱银子。喜得龟公及两妓儿,千恩万谢收了,坐下殷勤陪侍。
许掌柜问:“萧爷来南京待几日?”
萧云彰吃茶道:“明日就走。”
许掌柜问:“往哪里去?”
萧云彰道:“往杭州城一趟。”
唐员外问:“萧爷不知杭州城正闹瘟疫么?如今那儿只进不出,进容易,出就难了。”
萧云彰道:“这般严重?”
一个妓儿插话道:“我上月才从杭州到的南京。”众人一惊,神情谨慎。
妓儿忙道:“莫怕,我若有病,也进不来南京城,医官早问诊过了。”
萧云彰问:“杭州城内,如今是何状况?”
妓儿道:“知府老爷携家眷,连夜逃了,如今驻守苏州,城内交有同知林大人统辖。如今那儿只余四类人。一类,林大人及手下;二类,得病的百姓;三类,医官儿;四类,哄抬物价的商家老爷。”
萧云彰问:“病状如何的?”
妓儿道:“先时高热、咳嗽,喘不上气,再后神智不清,浑身疼痛,咳血,抽搐而死,前后不过数日。更骇人是,这病一人得了,一传十,十传百,不知不觉就染上了。”
萧云彰又问:“怎么个哄抬物价法?”
妓儿道:“生药、熟药铺子里,石菖蒲、白术、麻黄、苍术、人参、甘草全提了价,尤其麻黄和人参,一两麻黄,原不过一分银,现可好,要一钱银。一斤人参,原三两银,现要六两。”
佟老爷问:“不是有官家的惠民药局?”
妓儿冷笑道:“莫再提官家,早卖空了。”她接着道:“医官儿说,此病讲话时,经由唾液飞溅传染,可用松江布蒙口,那布商又开始作妖,一尺布涨到五钱银子。医官儿说,焚烧苍术,可净化空气。林大人用官银买,也从早时五分银,涨到八分银,百姓若买,要一钱银。还有瓜菜蔬果、鸡鱼肉蛋、柴米油盐,更没一个放过。”
唐员外拍桌道:“怎地这般无耻,有此类同行,我掬尽三江水,难掩今朝满面羞。”他怒问:“那些个铺子,叫甚么名号?”
妓儿回道:“小摊贩不提,四大药店,仁术口齿咽喉药铺、大圆堂、林川香药铺、共心熟药铺。五大布庄,保佑坊布庄、清锦帛缎庄、八郎头巾铺、秦淮成衣铺、二小花衣店。”
萧云彰吃茶不语。
许掌柜问:“萧爷还要前往?”
萧云彰敷衍道:“我想想再做打算。” 命龟公置一桌酒席来。
佟老爷笑道:“萧爷难得来南京一趟,莫伤雅兴,不妨赏这秦淮景,唱只南曲儿助兴。”
两个妓儿有心显摆,一个弹起琵琶,一个拈帕歌唱道:【调笑令】这生我那里也曾见他,莫不是我眼睛花?手抵着牙儿是记咱。不由我心儿里相牵挂,莫不是五百午欢喜冤家?何处绿杨曾系马,莫个是梦儿中云雨巫峡。(乔吉)
许掌柜拍掌笑道:“好个杭州妓儿,果然色艺过人。” 众人附和。
这般说说笑笑唱唱,吃过酒后,不觉已至戌时,一轮明月升起,秦淮河洒满银霜,萧云彰与他们告辞,下得船来,沿河岸慢走,他面庞渐显阴沉,陈珀道:“那妓儿所提四大药店、五大布庄,有八成是爷的铺面。”
萧云彰道:“掌柜分别是谁?”
陈珀回道:“仁术药铺掌柜,归仁巧。林川香药铺,郑合。保佑坊布庄,封佑。清锦帛缎庄,崔展元。二小花衣店,花泽权。”
萧云彰冷哼一声,没再多说,乘上轿子,往客栈方向而去。
第39章 逗弄
话说萧云彰回到客栈,已一更天气,林婵早早睡下,他也洗漱就寝,一夜安眠,待天亮,清光四射,鸡鸣八面,方又穿戴起身,用过早饭,陈珀和店家结帐,萧乾几个清点行李,喂马检车。萧云彰与唐员外、许掌柜、佟老爷几人话别,这空间,御史府也派小厮,送了两箱重礼来。
林婵站在门首,翘首等待柳氏,左等右等不见人,陈珀来催五六次,眼见辰时三刻也过了,晓得遭柳氏戏弄,憋一肚子气,钻进马车。马车摇摇晃晃,出了神策城门,沿官道,直往杭州方向而去。
萧云彰闭目养神,听轱辘咯吱声,问道:“怎地才走?耽搁这些时辰。”
陈珀道:“奶奶在等她的继母,一起回杭州。”
萧云彰问:“人可来了?”
陈珀道:“未见影子。”
萧云彰过半晌,忍不住笑了。陈珀问:“爷笑甚么?”
萧云彰笑道:“这个官家小姐,说她聪明,又透着愚蠢,说她愚蠢,又有股莽劲,你以为她度形势、懂决断,却是误打误撞,全靠命,实在很难评。”
陈珀也笑道:“她年纪尚小,又是女娘,能这般已属不易。”萧云彰只笑不做声。
陈珀问:“爷还打算和离?”
萧云彰道:“快刀斩乱麻,未尝不好。”
陈珀叹道:“她与姜氏不同。”
萧云彰道:“没甚不同,官商沟壑难填,一个修养些,深埋心间,一个坦率些,浮于表面。”
陈珀道:“我倒觉这位奶奶,世俗成见是有,但未必当真,只话赶话,图一时嘴快而已。”
萧云彰道:“你有心想这些,倒不如多想想,杭州城内的店铺,及那几位掌柜,该如何处置!”此后一路无话。
林婵掀车帘往外看,出南京后,还得见客栈酒肆,庙堂商铺,村落农家,离杭州越近,越显人烟稀少,车马寂寥,翌日抵达杭州,马车停驻歇整,萧乾禀道:“爷,奶奶来见。” 萧云彰应了。
林婵踩踏凳,进至车里,与萧云彰面对面坐,先客气道:“多谢九叔送我到城门口,我要进去了,还请将和离书与我。”
萧云彰从袖里取出纸笺,欲递。林婵忙接。
萧云彰手又缩回,思忖道:“不忙。我改主意了,这份和离书,亲交你父亲手上更稳妥。”
林婵心里骂,大奸商,又要整哪出?讽问:“与你和离的,是我父亲么?要交给他?”
萧云彰道:“依我对你的了解,定会在林大人跟前,百般诋毁我奸商名声,令他对我深恶痛绝,如是这般,日后瘟疫过了,我还怎在这块地界、开铺做生意?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此道理我略懂一二。”
林婵想,奸商重利无情,都何时了,还在满盘算计得失,还骂爹爹地头蛇。她道:“九叔错了,我不是那样的人!”
萧云彰问:“哦!那你是怎样的人?”
林婵抑忍道:“皆我错好吧!我会和爹爹说,皆是我的错,与九叔无关。”
萧云彰摇头道:“林大人更不信了,以为我恫吓威逼你。”
林婵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骂道:“奸商,你惯会欺负人,今儿算是撞到铁板了,快些将和离书给我。”
萧云彰道:“哪有官家女,自称铁板的,有失风雅。”
林婵想,去你的风雅。也不顾多想,扑到他身前,一把抓住右边袖笼,一手伸进去掏,他胳臂结实滚热,什么也没掏到。林婵又抓住他左边袖笼,继续翻找。
萧云彰脊背往后仰,腿微分开,这官家女臀娇肉肥,惹得乌甲将军杀意腾腾。
林婵浑不觉坐他腿上,仍没找到,一把揪住他衣襟,眼对眼,鼻对鼻,口对口,大声问:“和离书呢?藏哪了?”
萧云彰看她金粉芙蓉额,胭脂桃杏腮,云雨含情口,暗忖貂蝉西施也不过如此。他道:“在我怀里。”
林婵想,你要再骗我,我们同归于尽。手伸进衣襟一通乱摸,还真找到叠折纸笺。她松口气,才发现一时情急失了态。
两人眼瞪眼,林婵察觉不对劲儿,挪了挪腿,见他皱眉,蓦得忆起他醉酒那晚,扶手所做之事。林婵感觉全来了,她想,要命,这奸商又要小解了,怎地不说,可别解她身上,弄污了衣裳,手脚慌张地站起,弯腰踩踏凳,下车而去。
萧云彰坐正,缓了缓情绪,慢条斯理整衣襟,想想想笑,撩帘叫来陈珀。
林婵定定心,命齐映去搬行李,让小眉背上锦布袱,她拎了另一个,和萧乾萧康萧义等人辞别,陈珀过来,作一揖道:“奶奶,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婵随他走到边上,淡道:“不用叫我奶奶,自此刻起,我和你家爷再无瓜葛。”
陈珀道:“奶奶不必过河拆桥。”
林婵道:“我不把桥拆了,难道还要走回去。”
陈珀道:“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婵道:“但说无妨。”
陈珀小心翼翼问:“爷给的和离书,奶奶可看了?”
林婵怔了怔:“你是何意?”
陈珀道:“奶奶先看!”
林婵顿感不妙,从袖里取出纸笺,拆开后,竟是空空一张无字落。她气出眼泪,说道:“为何要这般戏弄我!”
陈珀安慰道:“爷是欢喜你,才爱逗你玩儿。”
林婵抽噎着想,欢喜个屁,欢喜不是这样的。她道:“我官家女儿,岂能任由个商贾,耍猴般戏弄,待我进城禀报爹爹后,定要将他严惩不贷。”
陈珀陪笑道:“林大人在城中,治理瘟疫,已是焦头烂额,奶奶还拿这等小事烦他,何苦来哉!”林婵沉默不语。
陈珀道:“爷原本可以调转方向,迳往松江苏州去,为何甘冒被传染风险,也要进城?”
林婵问:“为何?”
陈珀不答反问:“城中因瘟疫肆虐,除去林大人等执守官,医官,得病百姓,还有谁?”
林婵思忖道:“商人。”
陈珀道:“奶奶聪明!你且看城门处,只进不出,城内人要吃喝穿用、病人要买药,去哪里可得?”
林婵道:“商铺。”
陈珀道:“爷听说城内商人,本着奇货可居,趁此哄抬物价,一分银的,卖到一钱银,三两银的,卖到六两,大发穷人财,现连你爹的面子也不给了,嚣张跋扈至极。”
林婵问:“九叔进去有何用?”
陈珀道:“城内有几家店铺,是爷开的。”
林婵反应过来,冷笑道:“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九叔这铺里掌柜,亦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陈珀道:“奶奶此话差矣。俗说,龙王还有虾兵蟹将哩。爷手里铺面多,分散广布,人心难测,总有照顾不过来之时。再说,也不过耳中听闻,还需眼见为实,若真是如此,先解救百姓水火,为当务之急。”
第40章 端倪
萧老太太为破孙儿萧旻情根,不惜自曝府中秘闻以警顽心,萧旻半信半疑,一腔愤恨,半腔移至萧云彰及林婵身上,此处暂不多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