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世界 第55节

  一众到灵前上香烧纸,李氏哭得泪涟涟,甚是动情,蒋氏等也用帕子擦眼角,萧旻面色冷淡,无悲无喜。林婵陪着哭了一场,方眼睛红红的,请她们往后房坐,已备下一桌斋席。叙礼按序坐了。
  李氏拉林婵手,说道:“不过些日不见,怎憔悴至此了。”
  林婵道:“我未曾经历这样大阵仗,事事操持,样样顾全,心力交瘁,岂能不憔悴!”
  李氏道:“你也是见外,让丫环来府里讲一声,我们还会坐视不管么?”
  林婵道:“正值年节,我身带白孝,怕冲撞了府中祥瑞,不便前往叨扰。”
  李氏道:“一家人谈何叨扰!老太太一早要来,我劝她天寒地冻,路滑难行,她身骨受不住,劝半天才止了念头。”
  林婵道:“老太太若有半点闪失,我们皆不要活了。”
  李氏道:“可不呢,还是你最明事理。”
  萧旻冷笑道:“假不假,满嘴的虚情假意。”
  李氏沉脸道:“你若不想听,可往花园里消食散心。”
  萧旻道:“我偏不走,听你们还能讲出甚么恶心的话。”
  李氏问林婵:“听闻前日大爷来吊丧,被挡在门外了?回去好一通脾气。”
  林婵惶恐道:“阴阳先生写的殃榜,属相有忌犯冲,我不过听令行事,惹恼了大爷,绝非本意。”
  李氏道:“那怪不得你!我回去和老太太说一声。”林婵称谢。
  蒋氏插话进来:“你出萧府往陈家,怎招呼不打就走了?大爷大嫂把小厮呼来喝去的,恨不得掘地三尺,好一通翻找。”
  李氏听出嘲讽之意,只道:“关心有何错处。”
  林婵道:“怪我年轻不经事,遇事就懵了慌了,顾头顾不了尾,只想早些来夫家置办丧仪,把旁得都忘了,还请大嫂回府为我多美言几句,莫再怨怪我。”
  萧旻讥道:“小婶愈发有小叔的风范了。”
  卢氏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倒不奇怪。”林婵用帕子抹泪。
  卢氏道:“你也不必太难过,小叔留下的金山银山,够你富足一生了,夫复何求。”
  曹氏看她不惯,撇嘴道:“这话说的,钱财有人重要么。”
  卢氏道:“我说的大实话,偏生没人爱听。”
  萧旻道:“我爱听,七婶可多说两句,撕破她们伪善的嘴脸。”卢氏噗嗤笑了。
  林婵问李氏:“旻哥儿婚期定得何时?”
  李氏道:“二月初十乃嫁娶吉日,他与徐家小姐当大婚。”
  林婵道:“我这带孝之身,不能前往,先恭贺旻哥儿了。”萧旻冷笑,起身走了。
  李氏问:“过了头七,你好回府了罢?”
  林婵推脱道:“先把九爷的身后事一切打点停当,再考虑日后何去何从,烦劳大嫂回府后,知会刘妈一声,让她立刻快来,莫要再躲那偷闲耍懒,否则我要生气了,以后没好日子过。”
  李氏含糊应了。
  用过斋饭,已过黄昏,萧书进来道:“少爷问何时走,天也黑了。”
  众人起身告辞,林婵和陈珀亲自送到大门首,看她们驾车离去,直到没影儿,方回走,绕照壁后,林婵要走老路,陈珀道:“还有另一条路,回前堂更近。”
  林婵道:“你带路。”
  经过松墙,陈珀道:“奶奶这几日辛苦。”
  林婵道:“哼!”
  陈珀道:“奶奶再心情不好,保重身骨要紧。”
  林婵道:“嗬!”
  陈珀道:“奶奶不妨到花园儿,散散心再回去。”
  林婵道:“不去。”
  陈珀道:“花园里的梅花,开的正盛哩,奶奶去罢!”
  林婵想会儿才道:“看看去。”
  陈珀暗松口气,到花园门前,他拉闩推开,等半晌,见林婵只站了不动,说道:“奶奶请进罢!”
  林婵想,怎地你们让我来我就来,让我进就进,我偏不如你们的意。她道:“我不进去,远观即可。”
  里面红压压一片,如云似雾,煞是好看,且见天边挂月,林婵不禁赞道:“寻常一样门前月,唯有梅花才不同。”
  陈珀道:“奶奶不如进去,我取火盆烧酒来,热热的赏梅,不更惬意。”
  林婵沉脸道:“你这厮,休得胡言,爷正丧祭之时,我悲痛不及,哪来的惬意,再听到这样疯话,我打你十棍子。”
  陈珀冷汗道:“我见奶奶烦恼,言语虽冒失,却是一片好心。”
  林婵道:“你这好心,从未用到点子上。”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92章 暗处
  接上话,日暮时分,魏寅骑马,迳往仁庆楼。仁庆楼乃京城最正店,雕梁画栋,飞檐逶栏,明暗相通。
  他在店首下马,早有人迎,领他穿廊过院,尘嚣远于身后,至一处房,甚幽静,珠帘绣幕,窗透灯火阑珊,门前侍卫把守,见他来,先通报,得允后方撩帘请进,魏寅入房,一男人站窗前,赏雪后之梅,他戴翼善冠,穿红色盘领窄袖袍,龙在两肩,束玉带。魏寅上前跪拜,那人道:“起来罢。”
  魏寅谢过直身。那人问:“萧云彰真死了?”
  魏寅禀道:“我派人潜在陈宅周围,暗察其家人行踪,并亲自灵前吊祭,观萧娘子言谈举止,并无破绽之处,显是已死了。”
  那人沉吟道:“萧云彰身怀家仇,未昭雪前,岂容自己有闪失,他心思密,擅谋略,若非天意,必有蹊跷。”
  魏寅道:“我倒有一想,观陈家治丧,皆按礼俗渐次递进,裹尸,设灵,搭棚,阴阳批书,重金买棺,小殓,大殓入柩,撰铭文,接引宾客,烧香上纸,一样不缺,寺僧念经响乐,日日不落。用足心思,非敷衍了事。但越是面面俱全,毫无差池,越令人觉得有刻意之嫌。”
  那人片刻后道:“不论萧云彰有何考量,他若错过奎元楼商会,可谓愚蠢至极。”
  魏寅道:“魏泰初二那日,去了公主府。”
  那人道:“他乃奉旨前往,送承御赐之物。俩人说了甚么,可有密谋甚么,需你详查,不可掉以轻心。”魏寅称是。
  那人道:“你退下罢。”魏寅出了房,上马,看天色尚早,往怡花院去,途经国公府,恰见福安下马车。
  福安进门,至书房院子,见萧生在扫雪,福安道:“扫它作甚,明日就化完了。大爷可在房里?”
  萧生道:“不在,出府去了,哥你从哪里来?”
  福安道:“我往九爷祖家上祭,耽搁了一日,大爷可有寻我?”
  萧生笑道:“大爷忙去贺节,或见来贺的官爷,哪有时候寻你。”
  两人又聊了会儿,福安打算回宿房,走到门口又顿住,掏出两只梨子,一盒素点心,送他道:“方才尽顾说话忘记了,九奶奶给的,我没舍得吃,带回给你。”
  萧生十分欢喜,跑来接过道:“现这天气还有梨吃?”
  福安道:“怎地没有,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梨子。”正说着,雪鸾和惠春抱着梅枝经过,雪鸾看到梨子,骂道:“哪里偷来的?”
  萧生道:“我吃我的梨,又没偷你的,你少废话。”
  雪鸾道:“你休多嘴,只说哪里来的?”
  萧生道:“我偏不说。”
  惠春道:“老太太屋里有一盘。”
  雪鸾道:“好呀,被我俩逮个正着,走,随我见官去。”
  福安道:“世上的官儿,都封印休年了,唯有地府阎王判官儿全年无休,要不要见。”
  惠春道:“他俩拌嘴,你掺乎进来做甚?”
  雪鸾生气道:“那日若非我俩,在老太太面前求情,你们早往地府报到去了,还能站在这儿?好了伤疤忘了疼,可没下次。”
  萧生福安一时无话讲,福安作揖笑道:“好姐姐,倒是我无礼,这梨子和点心,是昨日我往九奶奶家上祭,她送我的。”
  雪鸾道:“早说不就得了。”
  惠春朝她道:“还不快走,回去迟了,大奶奶又要训人。”俩人不再多言,匆匆离去,待背影远了,福安问:“惠春不在旻少爷房待着,怎一会伺候老太太,一会伺候大奶奶。”
  萧生道:“旻少爷不待见她。”
  福安问:“这是甚么话?”
  萧生道:“旻少爷谁也不待见,他心里只有九奶奶,可惜被府里上下给算计了,也是个可怜人。”
  福安拍他脑袋道:“你醒醒,旻少爷有吃有穿,官服加身,将娶首辅家女儿,要你个跪雪地里差点送命的奴才可怜。”
  萧生笑道:“我不过随嘴一说。”
  福安道:“祸从口出,好自为之。”不在话下。
  再说林婵,待七七过,这日一早,她抱牌位,陈家远亲及店铺掌柜随行,陈珀萧乾齐映小眉和家仆们,抬棺的、举幡的,持纸扎的,奏细乐的,念经的,洒纸钱的,直往西山坟头去,一路看热闹的百姓,在窗前门檐张望,孩童随后奔跑,到了西山坟头前,念过祭文后,下葬安棺,掩土抚平,烧了纸扎冥器,再回到陈宅,拆棚拆灵堂,洒扫收器,由陈珀主持,林婵则回房,这数日劳心费神,事了了后,才觉浑身气力抽尽,不胜疲倦,洗漱后即上床,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明日在何处。
  萧云彰在房中,等到陈珀来,皱眉问:“让你领奶奶来见我,怎地一直不见人?”
  陈珀暗喊冤啊,说道:“我前两趟领奶奶到院首,她死活不进,后连园子也不来了,不是在房里看帐册数银子,就在前堂守灵。”
  萧云彰微怔,略想想,缓缓笑了。陈珀问:“爷笑甚么?”他忽然反应过来,诧异道:“难道奶奶她.....”
  萧云彰只问:“她现在哪?”
  陈珀回道:“在房里歇息着。”
  萧云彰笑道:“她不肯见我,我去见她便是。”朝陈珀交待两句,陈珀去了,他则洗漱更衣。
  小眉在明间吃茶,听廊上有人唤她,走出来,见陈珀月楼站在院央,萧乾齐映也在,她近前,惊喜问:“月楼姐姐,何时回来的?”
  月楼笑道:“我才回。”
  陈珀道:“这些日你们辛苦,我在畅春楼包了座,有京城众名角唱曲,你们悄悄去,莫让人发现。”
  小眉想去,又担心道:“万一奶奶寻我哩?”
  月楼道:“你尽管听戏,我替你在此守着。”
  小眉喜上眉梢,随萧乾齐映而去。
  林婵一觉睡醒,睁开眼儿,灯捻暗了,安静无声,朝外翻个身儿,却见萧云彰坐在床沿,眉眼温和地看她。
  她也愣愣看他,看了会儿,伸手摸他的额头,指尖顺高挺鼻梁而下,抚柔软的唇,再移至面颊处,摸了摸,忽然使力拧掐了一把,萧云彰痛得皱眉,未待开口,林婵倒松开手,冷笑道:“我让僧道日日念经,请引路菩萨领你走黄泉路,过奈河桥,好早日超生投胎去,你还来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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