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世界 第61节
萧贵眼皮猛跳,佯装镇定道:“干你何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福安道:“你不敢跟老爷说,你告诉过怡花院娼妓一点红。”萧贵惊住。
福安道:“那娼妓见钱眼开,动了邪念,你走后,她寻来市井泼皮一合计,尾随你至清平县,趁晚把你绑了,抢夺银子,再发卖官窑砖厂。你这是木匠戴枷,自作自受。”
萧贵问:“你怎知的?”
福安道:“我福安能讲出来,自然手里有证据。倒是你,我若告诉老爷,有你好果子吃。”
萧贵扑通跪下央求:“好哥儿,好祖宗,千万莫跟爷说。”
福安骂道:“这会装孙子了?方才的横劲哩?”
萧贵道:“早丢爪洼国去了。”
福安道:“要我替你瞒着,先答应我桩事儿。”
萧贵道:“莫说一件,十件也应。”
福安想想,改变主意道:“待我想好了,再找你说。”
萧贵站起,作揖谢过,讪讪出了房,没走多远,遇见玉翠,玉翠道:“贵哥儿,我正寻你,夫人叫你去见。”
萧贵问:“有何事哩。”
玉翠道:“我哪里晓得,你尽管跟来。”
萧贵不敢怠慢,迳至李氏的房里,作揖见礼,李氏命玉翠给他搬条凳子坐,又命斟茶,再撵玉翠退下,方温言细语道:“你在砖厂的事,老太太她们皆当笑话听,唯有我晓得,你遭大罪了,受尽欺凌,着实可怜。”萧贵呜呜哭了。
李氏道:“你失踪后,老爷与我急得很,替你报了官,张榜寻拿。你晓得衙门做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还做做样子,后就无为了。好在你自个找回来,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不要再去想了,好好地在老爷跟前当差,日后有你的福气。”
萧贵道:“良言一句三更暖,夫人日后有用到小的,尽管吩咐便是。”
李氏道:“你这样说,我倒真有事拜托你。自你走后,福安那狗奴才,野心勃勃,妄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疑薛京的死,他也逃脱不了干系。”
萧贵失声问:“薛京怎会死了?”
李氏道:“说甚么薛京与匪徒勾结,二更天翻墙入室,欲行劫盗,被巡夜的福安等撞上,薛京死在乱棍之下,其它匪徒皆逃了。”
萧贵道:“薛京一身武艺,对打十人不在话下,怎反被打死。”
李氏道:“可不是说。但到底是一条人命,又死在府里,若传扬出去,官府严办,查出个甚么好歹,有损老爷颜面,只得匆匆结了这桩糊涂官司。年除时薛全薛忠两兄弟,拐了府里钱财跑路了,若说福安一点没得风声,我是不信的。”
萧贵道:“薛全薛忠跟随老爷跟前多年,他们走了,萧勤萧画薛诚那几又愚笨,福安便可一人独大,专得老爷器重。”
正说进李氏的心眼里,李氏道:“可不,果然还得是你,最聪明伶俐,一点就透。府里的奴才,皆看那厮脸色办事。他现在在老爷那,跟前顾后,欺上瞒下,满嘴没一句实话,瞒得我跟铁桶一样,老爷也被他往邪路上引,比从前坏了数倍。我想着老天有眼,可算让你回来了,如今只有你治得了那厮。”
萧贵暗想,福安握有我把柄,日后必受尽他拿捏,倒不如一了百了,拼个你死我活,问道:“夫人让我做甚么,直说便是。”
李氏道:“老爷每趟回府后,常被我闻到衣裳带脂粉香,也审过福安几趟,他咬死不应,我疑老爷有了外室,或更见不得光的事儿,你帮我好生查查,但有结果,我必重赏。”萧贵拍胸脯应诺下来。
李氏大喜,掏出五两银子给他,微笑道:“这些拿去用,不够尽管朝我开口。”萧贵千恩万谢地接了,此处暂不表。
再说魏公公,一路小跑至文华殿,侍卫通禀后,方撩起帘子。他急步入房,一股龙涎香袭来,但见太子端坐桌案看书,听得动静,头也未抬。魏泰跪拜,半晌后,才听得道:“起来说话。”
魏泰谢过站起,太子问:“可知我寻你来,所为何事?”
魏泰道:“咱家愚钝,还请太子解惑。”
太子看他问:“奎元楼商会,定在何日?”
魏泰道:“定在二十日,既明日。”
太子问:“有哪些商铺参会?”
魏泰回道:“薪火庄,百门油铺,启记灯油铺,周氏木材铺,秦重油铺。”
太子沉吟问:“听闻薪火庄,是萧尚书五弟的商铺?”
魏泰道:“正是。”
太子道:“我还听闻,你与萧尚书走得颇近,常在外府开筵做席,欢聚一堂,可是真的?”
魏泰满额冷汗道:“岂敢岂敢,不过偶尔相聚,还有旁的官儿在座,并非与他独处。”
太子道:“你莫慌张。父皇如今龙体欠安,皇寺内众僧日夜念经祈福,那燃亮的长明灯,亦是续命灯,定要经久不灭,不容半点闪失,桐油烟熏火燎迎风不稳,我因而向父皇奏请,更换山茶灯油。你应心知,十年前白塔寺灯油案,因贪墨惩治了一批官员十数人,受牵连者百人,你与萧尚书未曾波及其中,乃行得正坐得端之果。此次商会,你可得加倍用心,仔细甄选,否则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魏公公汗如雨下,双膝跪下道:“明日佥商之选,非咱家一人做得了主,须与徐阁老、谢少卿共同定夺,咱家定将太子的话,带与他俩共知,以示警训,万不可大意。”
太子淡道:“甚好!退下罢。”
魏拜辞退下,待没了影儿,一人从屏后闪出,不是旁人,正是魏寅。
太子低声道:“你快暗随他去,看他要往何处?”
魏寅领命出殿,随了魏公公的轿子,不紧不慢远远跟着,走过巷陌路口,桥门市井,一轮白月渐出,元宵节各色灯笼还吊在檐下枝间,黄昏昏透亮,数家铺子仍旧热闹。
魏寅望向公主府,门首死暮沉沉,笼一片黑暗中,轿子停住,小太监上前叩门,很快门开了,轿子抬了进去。
魏寅在食摊处,买了两块肉饼,一盏酒,边吃边等,半个时辰后,还未见有轿出,他便不再等了,起身往回走,路过油坊胡同,不经意朝内望了眼,忽见个妇人,站在铺前,正和个男人说话,瞧着有些眼熟,再细量,竟是林婵,他不动声色往里走,与她擦肩而过,抬眼看那店铺招牌,写着字号,百门油铺。
第102章 鬼影
接上话。且说二十日至,不过卯时,林婵听得隐约鸡啼,睁眼见萧云彰在看她,目光炯炯。捏他脸儿笑问:“何时醒来的?怎不走了?前时小眉还同我说,看见九爷的鬼影子,在廊上游荡哩。”
萧云彰道:“瞒恐瞒不住,还是早日告知她罢。”
林婵斟酌道:“小眉尚小,心性单纯,怕她走漏风声,惹来祸端。”
萧云彰没再多劝,只攥握她手指,说道:“今日奎元楼商会,各路人马齐聚,你要多加小心,提防暗箭伤人,事有三思,谨言慎行,勿中了他们的圈套。”
林婵道:“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一定将佥商名额拿下。”
萧云彰道:“勿用勉强,收起好胜心,免生火急燥,淡定从容,权当去见世面。这条路不通,我还有旁的路可走。”
林婵想,你还有甚么路,穷途末路。她道:“我明白。”
萧云彰道:“我猜测今日奎元楼,除魏泰、徐炳正、谢京,几大商铺掌柜外,萧肃康及别的官员、太庙皇寺的僧官住持,甚还有宫里的人。随你前往的,除陈珀、百门油铺掌柜陈山,萧荣萧华也会暗中保护。”
林婵道:“萧乾小眉我不带了,齐映可随去。”萧云彰想想,没说甚么。
林婵坐起,萧云彰侧身看她穿衣,出了会神,忽然道:“将你牵连进来,实非我愿。我本应将你护至背后,衣食富贵,相夫教子,自由惬意。现却要抛头露面,为我抵挡风刀霜剑,实非担当承责的男子做派。”萧云彰想,她但有一丝犹豫,我定阻她去。
林婵想,这男人好生婆妈,我还得哄他。她道:“你实在迂腐,谁说女子只能安在后宅,生儿育女一生的。北魏木兰代父从军,安能辨我是雄雌;唐人谢小娥手刃盗贼,为替父夫报仇;唐人樊梨花,协夫薛丁山登坛挂帅;宋有梁红玉,与夫南征北战抗击金军;她们各个巾帼不让须眉。家父乃前詹事,教习时从不避我,与男儿同待,是而我虽肩不能挑、手不能担,除年长经历,我不如九叔,但论才谋、论胆识,我未必输你。”她撇嘴道:“我晓你瞧不上我,嫌我不能干。”
萧云彰听得欢喜不胜,拦腰抱住她,说道:“我是关心则乱。”
林婵心一动,难得扭捏道:“那你,那你.......”
萧云彰等着下文,见她支吾,窗纸透进清光,映红她的脸,他终笑着道:“那是必然。”
林婵怔怔看他,不晓他是否懂她问甚么,萧云彰颔首,她嘴里如含蜜糖,甜化心底,不由脸颊发烧,猛得捧住他的下颌,用力亲他的嘴。
萧云彰笑出声,小眉进房问:“奶奶起了么?在和谁说话哩?”
林婵唬一跳,忙道:“我一个人,能和谁说话。”捞起被头蒙上萧云彰的脸,小眉挂起帐子,不经意瞟见一条男人的腿,显露被外,再揉眼看,又没了,不由吓白脸,浑身哆嗦。
林婵道:“你去打水来,伺候我洗漱。”见她慌慌张张走了,跟见鬼似的,疑问:“莫不是发现了?”
萧云彰只笑,穿衣趿鞋下地,又嘱咐了几句,恐小眉回来撞见,先行一步。
小眉去厨房拎了热水,走到门首,见萧乾在洒扫院子,扬手招呼:“哥哥你来。”
萧乾走近问:“有事?”
小眉落泪道:“可怎么办好?”
萧乾安慰道:“莫哭,你尽管说与我听。”
小眉道:“奶奶被鬼缠上了。”
萧乾问:“何来此说?”
小眉害怕道:“自九爷落土为安后,先还无事,近些日里,待到子丑时分,我隐约听到打门开门,原以为是守夜婆子,那日我困不着,听到声响,隔窗寮往外偷觑,瞧我看到了谁?”
萧乾问:“谁?”
小眉道:“竟是化成鬼的九爷。”
萧乾道:“你可看晃了眼?”
小眉道:“一次算我看晃眼,难到两次、三次也看晃了?”
萧乾还是不信,笑问:“他怎生模样?浑身皮肉可在?还是吊着一根红舌头?”
小眉斥责道:“你竟说出这种话来?爷便是死了,也不能大不敬,更况.....”她朝四周环顾,打个寒颤道:“爷鬼可能在哪处,正盯着我俩哩!”又道:“爷鬼衣裳齐整,披件大氅,行走自如,面庞与生前无异。”
萧乾道:“未曾来唬你,害你,伤你性命,你就权当看不见。”
小眉哭道:“他不来害我,却去害奶奶了。”
萧乾问:“你莫哭,讲讲怎么害奶奶了?”
小眉啜泣道:“这些日,日日三更半夜来,径往奶奶房里去,天清鸡啼时走,我待他进去,壮胆隔帘悄听,奶奶被他狂缠,吸摄精魂,欢娱无限。我怕得很,不敢进房,但每早伺候奶奶梳洗,见她披头散发,面倦神疲,卧床懒起,心底说不出的惶恐,再这样下去,奶奶怕是命不久了。”
萧乾道:“早不见你提,怎现才说哩。”
小眉道:“今日鸡啼时分,我又听他在房中,与奶奶嘻闹,我壮胆冲进去,问奶奶与谁说话,奶奶说无人,我撩起帐子,分明看见了爷鬼一条腿,搭在床沿。好哥哥,你一定要想个法子。”
萧乾由不得不信了,他问:“你同奶奶说过没?”
小眉道:“说过,奶奶总不信。”
萧乾沉思道:“这陈家老宅,曾生变故,冤魂作祟,徘徊不肯往生,入夜摄人精魂,亦有可能。我抽空问问陈管事,可否请天师来开坛做法。”
小眉道:“陈管事这些日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寻的很,远水不解近渴,上趟我们出去看戏,经过一处道观,你去求些黄符咒来,我们先贴了罢。”
萧乾道:“待奶奶出门了,我再去。”
小眉这才稍心定,回房伺候林婵梳洗打扮,半字不提。
林婵用过早饭,天已大亮,带上面罩,乘轿出门,陈珀、陈山、齐映跟随,萧荣萧华远远在后,一路穿街走市,迳到了奎元楼,但见门首人山人海,轿马围簇,拥挤不堪。
陈山先去排队递名帖,林婵听得锣鼓声由远及近,撩起轿帘一条缝儿,先见八抬大轿浩浩荡荡,轿停住,下来个太监,身材矮瘦,鹤发鬓白,眼突嘴红,笑与不笑,皆令人汗毛倒竖。一众避让,由他先行。林婵想,他是内库总管太监、魏泰魏公公了。
不过片刻,又来大轿,后跟十数侍卫,下来一男子,四五十年纪,精神矍铄,头戴乌纱帽,身穿绛红圆领官袍,胸前补绣仙鹤。林婵想,他定是内阁首辅徐炳正。
后又见到谢京,亦一身红袍,胸前补绣云雁,面容清俊,神情倨傲,目不斜视,自往楼里走。
陈山与一个公公过来,那公公在前引路,眼见近到楼首,忽往边避让,却又是一顶大轿自旁而过,林婵看得分明,萧肃康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