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世界 第67节
福安道:“谢大师解惑,小仆受教。”两人相聊间,已至大门前,福觉头也不回走了,福安待他影踪没于人海,问门人:“七奶奶哩?”
门人回道:“七奶奶和喜儿,被惠春雪鸾拉扯走了。”福安道声知道了,不在话下。
再说林婵一早洗漱,正吃饭时,萧云彰掀帘子进来,脱了大氅,湿乎乎的,小眉近前搭手上,她现已不怕了,还抿嘴笑。林婵问:“外面下雨么?”
萧云彰坐到火盆前,说道:“岂是下雨,外面飘雪花哩。”
林婵道:“两月份还飘雪花,实在稀罕。”吩咐小眉:“取一副碗筷来,请九爷用饭。”
萧云彰坐过来,问道:“何时往怡花院?”
林婵道:“用过饭赶早去。”小眉盛了碗稠粥,摆他面前,递来筷子。萧云彰接过,挟起油糕,一口粥一口糕吃着。
林婵饭毕,吃了香茶,穿上男子内衣裤,外罩一件樱草色直裰,在镜前照来照去。萧云彰看了笑,林婵问:“你笑甚么?”萧云彰不答,放下碗筷净手,再叫她到面前,拉过矮凳背坐他腿间,拿了小眉手中网巾,将林婵乌油发绾起,拢于网内,网巾上下口有束绳,下口遮住额头,拉至与眉齐。上口露出髻顶,再束紧,问小眉:“簪子呢?”
小眉忙去寻妆盒,萧云彰索性取下自己髻上的翠绿蘑菇首玉簪,横插进她的髻中。
林婵扭过头来给他看,趴他腿上,笑问:“好看嘛?”
萧云彰端她像一根青葱般水嫩,有些愁道:“去那种地方,要甚么好看。”
林婵赞同:“也是,只要银子够多,癞蛤蟆变金蟾。”
第112章 探查
接上话。且说林婵乘轿,萧乾跟随,出宅往向怡花院。隐在暗处的魏寅,带六七锦衣卫直奔门首而来,其一拿绣春刀敲门,高声叫道:“可有人在?”
看户开了门,见是穿飞鱼服的,作揖问道:“官爷有何要事?”问:“你家主子可在?”
看户回话:“奶奶才出门。”问:“你家爷可在?”回道:“我家爷已故去了。”
锦衣卫道:“我们沿路追一逃犯,眼见翻墙进了你家宅子,务必进去搜捕。”就要往里闯。
看户忙拦阻道:“小的一直把守院前,未见有人翻墙而入。”
锦衣卫道:“狗也有耳背打盹时。”
看户道:“一大早上,小的耳清目明哩。”
魏寅道:“阻我等搜捕,莫不是他的同伙?”
看户只得道:“官爷稍慢,先往前堂吃茶,容小的去禀管事。”
魏寅斥责道:“我们来此缉凶,追逃分秒之间,岂能耽搁,再废话,杖责二十,严惩不贷。”命兵分三路,细细搜查,众卫领命各散,看户眼见形势不对,暗抄一斜径近道,给陈珀通风报信。
陈珀走进房里,拿个帖儿交给萧云彰:“内库总管魏贤差小公公送来。”
萧云彰看帖儿,陈珀忍不住问:“写得甚么?”
萧云彰道:“明日午时,邀阿婵往白塔寺共商灯油采办一事。”
陈珀皱眉问:“为何选在白塔寺?”
萧云彰道:“白塔寺不可惧,惧的是僧官福觉,此人佛口蛇心两面刀,比萧肃康难应付百倍。更况十四年前,他身为白塔寺住持,与本慧方丈圆寂、悟净和尚毒死,多数脱不得干系。”陈珀道:“明日我随奶奶去。”萧云彰点头道:“萧荣萧华会在暗处保护。”
他坐桌前修书一封,递给陈珀:“央驿差加急、送往常山冯家镇冯十八处。”
陈珀接了,正欲说话,听得院里脚足急奔声,忙掀帘出去,萧云彰走到窗寮前,见是守门的看户,听他告道:“锦衣卫千户魏大人,借口缉拿逃犯,带数人闯入宅内,小的阻拦不及,赶忙前来通报,现怕是已过二门了。”
陈珀道:“你勿要自乱阵脚,还去院门守着。”打发了他,再进房来禀,萧云彰摆手道:“我已听见,魏寅司马昭之心,假借缉凶之名,实来探我生死。”
陈珀问:“爷怎么打算?”
萧云彰道:“我待要会他,却并非今朝。”略思忖,叫过陈珀,低声交待几句,陈珀应诺,出了房往前堂,远远见魏寅,拾了条凳子,坐在雪地里吃茶。他走近前作揖见礼,吩咐看户:“快去端火盆来,再温一壶酒,给官爷驱驱寒气。”
魏寅问:“你家奶奶去哪了?”
陈珀道:“奶奶往油铺了,这不得了灯油佥商之任,责任重大,万事得亲为。”
魏寅斜眼看他:“你怎未跟去?”
陈珀陪笑道:“奶奶是个有主意的人,用谁不用谁,皆在她一念之间。”
魏寅问:“听闻你们宅子里闹鬼?”
陈珀反问:“大人怎会晓得?”
魏寅道:“道观里的王天师,告我宅里小厮,去他那处求黄符,并买一柄斩邪剑,如何?可斩到鬼了?”
陈珀道:“实不相瞒,十四年前,陈家因灯油案,旧主被刑得刑,发配得发配,早已家破人亡,剩下几个无处可去的、在此傍身,寻个依靠,宅中经年失修打理,四处破败,尽显阴森诡谲之气。奶奶来为爷办丧葬之仪,暂居此处,随来的小厮胆小怕事,疑神疑鬼的,我也睁只眼闭只眼,由得他们闹去。”
魏寅笑道:“原来如此!”
陈珀也笑道:“当不得真!”
魏寅慢慢道:“总有人会当真!”
陈珀微怔,恰看户送来火盆、温热的酒,魏寅吃了两盏,锦衣卫陆续来报,未曾有发现,其中一人道:“花园门大锁把持,进入不得。”
魏寅起身:“陈管事,请罢!”
陈珀没多话,随他们往花园去。穿堂过院,很快近至花园前,园门未锁,虚虚掩着,先前禀的那人道:“怎又开了?”
魏寅笑问:“陈管事,真有鬼不成?”
陈珀道:“应是老仆在里洒扫。”
魏寅不应,锦衣卫推开两扇门,果听笤帚刷刷声,众人涌入,陈珀远远站在门外,但见数株梅花,黄腊腊开得正盛,一老仆弯腰驼背,正细细在扫雪,最尽头一排四门房,倒是紧锁着。欲往去,才走至地央,老仆将路拦下,抬头问:“做甚?”
锦衣卫道:“房门打开,我等进去搜查逃犯。”
老仆道:“此乃祠堂,供奉陈氏列位先祖,不得入内打扰清静。”
锦衣卫道:“老家伙,还不让开,休怪我刀剑无眼。”那老仆纹丝不动。
锦衣卫挥刀迎面而向,魏寅忽感一缕暗风掠过耳鬓,眼前尽是纷飞花瓣,由柔渐锋,似数枚刀片划来,魏寅脸色大变,厉喝:“撤!”
众人迅疾退至园外,两扇门呯得一声,重重紧阖。彼此相看,心有余悸。
魏寅觉得脸颊刺痛,用手一抹,指腹沾血,他问:“陈管事,这老仆是何来历?”
陈珀近前道:“只知从前是老爷跟随,老爷被刑后,他一直在这守祠堂。”
魏寅冷哼道:“走!”
陈珀问:“魏大人不等我家奶奶回来了?”
魏寅道:“改日我再来。”
陈珀道:“明日午时,我家奶奶受魏公公之邀,往白塔寺商灯油采买一事,恐回得晚,魏大人若来,提前递帖儿,免得再空跑一趟。”魏寅没言语,率众离去。
林婵到了怡花院,下轿来,因是白日间,门首冷落,三两护院袖手在槛内站着,见她和萧乾进来,忙接入堂中,稍顷,虔婆过来见,林婵新奇,打量她道:“这位妈子胖胖地。”
虔婆先道万福,再拍手道:“这位贵人,男生女相,好是清俊啊!”
再看萧乾道:“这位哥儿怎生眼熟,似曾哪里见过?”
萧乾道:“我打你这老虔婆一拳,你就认得我了。”
虔婆笑问:“瞧我这记性,可不是乾哥儿,哪阵风儿把你刮来了?”
萧乾道:“萧九爷死了,我跟在陈二爷身前当差。”他指林婵道:“二爷贩药材生意,打南边来,旁的不多,只有银子。”
虔婆听得喜不自胜,忙殷勤迎进厅内,寻个靠窗台坐了,命上茶点,置酒席,且问:“想寻哪样姑娘作陪哩?擅弹琴吹箫的?吟诗作画的?擅双陆骨牌棋的?还是擅房帐媚术的?我这应有尽有,包陈二爷合心意。”
林婵想,怪不得九爷欢喜常来,果真大开眼界。
第113章 妙处
接上话,且说林婵来到怡花院,看甚么皆觉得新奇,听虔婆说毕,笑道:“先来弹琴吹箫的。听闻你这里有位叫棠红的妓子,唱南曲在行,我不曾听过,今日你叫她来,我一饱耳福。”
虔婆说好哩,忙命人去叫,丫环端来精致酒菜,摆放桌上,林婵各式尝尝,不由道:“美味。”
虔婆道:“我们这儿,有京城最有名的两样,一个姑娘,一个酒菜,旁处没得比。”
萧乾道:“妈子吹牛。姑娘不谈,酒菜再好,比得过宫里御膳?”
虔婆道:“宫里御膳不好浑说,但为官的大人先生们,十天半月不来吃酒菜,心痒痒跟蚁爬似的。”
萧乾道:“说得太过了。”
虔婆道:“你别不信,工部给事中姚大人,就喜食我这里一道菜,王太守八宝豆腐。每趟来,只点豆腐,吃完抹嘴便走,下趟再来。”
林婵道:“我尝尝看。”用调羹舀了送嘴里细嚼,惊为天人,赞道:“妙呀。”
正此时,丫环禀:“沉香姑娘来了。”
林婵见她姿色动人,一把杨柳小腰,摇头道:“这位沉香,非我慕名要寻的棠红。”
虔婆压低声道:“她便是改了名的棠红。”
林婵问:“为何改名?”
虔婆吞吐道:“被一场官司所累,贵人不问罢。”
林婵道:“不问不问,扫我雅兴。”袖里取出六两银子,放在桌上,虔婆与沉香称谢收下,道万福后,乐师弹起月琴,沉香手捏汗巾,歌唱道:【幺篇】榆散青钱乱,梅攒翠豆肥。轻轻风趁蝴蝶队,霏霏雨过蜻蜓戏,融融沙暖鸳鸯睡。落红踏践马蹄尘,残花酝酿蜂儿蜜。
林婵拍掌叫好。萧乾凑近,轻轻提醒:“正事要紧。”
林婵翘脚吃酒道:“嗬,不忙。”听沉香继续唱:偶然间两相窥望,引逗的春心狂荡,今夜里早赴佳期,成就了墙头马上。(白朴)唱毕,林婵听得高兴,持壶斟酒请她,沉香道谢,双手接过,仰颈吃了。
林婵笑道:“怪道萧九爷欢喜你,声若箫管,清音婉转,连我也心动了。”
沉香道:“可怜萧九爷英年早逝,我闻噩耗后,哭过几回,偷偷烧了纸给他。”
林婵道:“你倒重情重义,是他没福气。”
沉香感叹道:“想当初他要娶我,我还拿张致哩。”
林婵道:“还有这事儿,你详细述来。”
沉香道:“陈年旧事,早忘了。”
林婵取了一两银,掌心掂掂问:“想起没?”
沉香叠声儿道:“想起了。”萧乾翻个白眼。
林婵听后,打发了她,叫来虔婆:“吟诗作画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