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世界 第76节

  齐映道:“奶奶若觉我是累赘,我便去了。”
  林婵道:“蝴蝶死于一双美翅,聪明修行者死于聪明。齐映你非俗人,你隐藏的秘密,还不愿与我说么?”
  齐映道:“荒草寻幽径,岩松回布阴,几多玄学客,失却本来心。”
  林婵问:“这是何意呢?”
  齐映道:“此乃汾阳善昭禅师所言,谨醒众弟子。探寻真相的人,如在荒烟蔓草穿行,古松布下重重树影,晦暗不明,诱得他们迷失方向,忘记一切真相,就在自己心底。”
  林婵问:“你可有忘记自己心底的真相?”
  齐映道:“十四年间,一日不敢忘记。”
  林婵紧盯他许久,才问:“你还是不肯讲给我听?”
  齐映道:“桃栗三年,柿树八年,不是不讲,只是时辰未到。”
  林婵听得头疼,说道:“罢了,你跟我往萧府。”
  齐映作揖道:“我这就去收拾包袱。”
  待他退下后,小眉道:“他个假和尚,满嘴儿佛经禅语,哄骗人。”
  林婵笑道:“进了萧府,可不兴这样乱说,免生事端。”
  小眉道:“我晓得。”
  林婵走近窗寮,天边泛起鱼肚白,冯十八撩帘往后张望,再缩回头,萧云彰问:“还跟着?”
  冯十八道:“是,有六人,一路快马紧随。”
  陈珀道:“城中他们有所忌惮,但得出了城门,总是个麻烦。”萧云彰没言语,马车先还驶得快,渐渐慢行,却是近至城门口,他透过帘缝,望见魏寅带数锦衣卫,位墙前马上,淡笑道:“救兵来了。”
  魏寅冷着面庞,手挚通缉要犯画像,将六位骑马大汉细细比对,其中为首的,见那马车过了城门口,着急道:“官爷拿错人了,我们乃国公府的侍卫,领命出城办事去哩。”
  魏寅叱道:“可有腰牌?”
  为首的道:“有,有。”从腰间摘下,双手递上。魏寅接过,黄铜所制,刻国公府萧四字。
  他随手一扔道:“造假也有可能。我观你们与画像颇神似,带回细审!”
  锦衣卫得令,团团将六人围住,打下马来,缚手拖拽而走。
  魏寅则回首望向城门洞口,哪还有那马车的踪影,早一溜烟跑了。
  第128章 回府
  接上话。且说这日,林婵、小眉、萧乾及齐映,乘马车出了宅子,穿过椿树胡同,驶上大街,行过几座贞女牌坊,转到李家巷进去,再出来是座石板桥,轮子碾得咯吱作响,下桥对面便是白塔寺,空气里一股香烛味儿,直行半个时辰,看见国公府的门楣,乡里老汉推车累了,坐在石狮子脚下抽烟叶,一个厮童拿了扫帚,过来驱撵。
  马车停稳,萧乾与齐映先下,上前叫门。那厮童走回问:“是哪里来的?”
  萧乾道:“九奶奶回府。”
  厮童问:“哪个九奶奶?”
  萧乾骂道:“没眼力见的小奴,你说哪个九奶奶。你这有几个九奶奶。”
  厮童平白招骂,窝火道:“且等着,我禀报去。”丢了扫帚,骂咧咧走进门,到二门,遇见福安与萧勤在挂红灯笼,他嘟嘴道:“这受气的营生,有个自称九奶奶的回府哩。”
  福安微怔,跳下梯子道:“我去看看。”出门果然是萧乾齐映,笑道:“府里来了些新仆,不知者无罪。”转身朝厮童道:“这是正儿八经的九房奶奶,九爷故去了,她在老宅办祭葬礼,今儿才回。你不认得在情理之中,我替你说好话儿。”
  厮童感激道:“谢谢哥。”
  福安道:“我领他们进去。”
  厮童忙开门备轿,林婵换乘了轿子,福安随轿窗前,低声问:“奶奶怎回来了?”
  林婵道:“宅里没人了,我不回这里,去哪儿?”
  福安问:“宅里没人了?去哪了?”
  林婵道:“替我往南边运油。”
  福安明白了,笑道:“奶奶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打发萧乾来说。”
  林婵也明他意,说道:“我这矮奴齐映,你好生照顾他,莫叫人欺负了。”
  福安还要说,瞟到萧贵提了桶水,泼泼洒洒在桥上走,也拿眼儿睃他。
  林婵到院前,福安告辞离开,小眉推门,刘妈坐在廊下晒日阳,见林婵进来,不敢信自己眼睛,林婵近前笑道:“怎地,不认得了?”
  刘妈这才扑她身上放声大哭。
  李氏在花园里,看柳条儿抽芽,婆子往土里填马粪,转身打算回房,穿月洞门时,见萧贵提水从面前过,叫住他问:“怎也不来我院子了?”
  萧贵放下水桶,作揖道:“后宅岂是小的这等奴才好进的。”
  李氏笑道:“生我气了?”
  萧贵道:“夫人说笑,小的只敢生自己的气。”
  李氏朝雪鸾使个眼色,雪鸾取了十钱银子给萧贵,萧贵摆手拒绝。
  李氏道:“你不收着,就是在生我的气。”萧贵只得称谢收了。
  李氏好言道:“我那日在西榆林巷,也以为自己被你骗了,一时脑昏,才说的那些话,后来仔细想想,是上了福安那厮的当,他晓得你对我忠心,故意下好套儿,诱我与你往里钻,千刀万刮的狗奴才,莫要被我抓住把柄,否则定要了他的小命,才解我心头恨。”
  萧贵道:“刚才小的提水,经过二门时,看见福安,跟在九奶奶轿子旁,有说有笑一道去了。”
  李氏惊讶道:“她回来了?”生气道:“一个个把我瞒得跟铁桶似的。雪鸾,你没听惠春说?”
  雪鸾忙道:“真不知哩。可能九奶奶谁也没告诉,冒冒然就回来了。”
  萧贵道:“我这眼睛,是甚么皆能撞见。”
  李氏笑道:“好一双利目。我想过了,你的月例,我再加一两银子,不过,日后但凡看见大小事儿,就来告我。”
  萧贵心喜,跪下磕头道谢,李氏道:“你先去罢。”待他走后,越想越恼,骂福安道:“欺上瞒下、踩低爬高的狗东西,见得他人富贵,屁颠颠拜码头去了。待老爷回来,看我不说他。”
  雪鸾一声不敢吭儿,李氏吩咐:“我去老太太院儿,这几日她喉痒痰多,你往厨房端碗杏仁茶来,要炖得稠稠地,不加糖,现就去,快些回。”
  雪鸾应承,一路经过花园,感觉脚下绵软,低头看,不慎踩到了马粪,嘴里骂着,折根枝儿挑净鞋底,到河边蹲了洗手,恰见萧勤,正甩长杆钓鱼,她道:“你个天真童儿,他人个个汲汲为名利,就你不知人间春秋事。”
  萧勤笑嘻嘻道:“待我钓几条大的,拿去厨房熬鱼汤,到时给姐姐端一碗。”
  雪鸾笑了,朝他招手道:“我不白吃你的鱼汤,你近前来。”
  萧勤跑她面前问:“甚么事?”
  她凑耳嘀咕几句,再道:“讲前先问福安讨一两银子,不好白白告诉他。”
  萧勤笑道:“福安哥不需我讨,他主动会给哩。”
  雪鸾道:“他倒会人情世故。”不再多言,站起自去了。
  刘妈打来热水,林婵洗漱更衣,对镜薄施粉黛,唇上轻点朱膏,领了小眉,去见老太太。但见游廊吊上簇簇新的红灯笼,槅窗画柱贴上双喜,雕梁缠绕红绸子,一顶喜轿摆在地央,红艳鲜亮,贴金涂银,轿帏绣满富贵牡丹麒麟送子等图案,十分得精致。
  她虽瞟眼看,脚底却未停,老太太院门开着,走进去,惠春与几个丫头在廊上说话,听闻动静望来,见是她,忙命丫头进房禀报,自来相迎,微笑问:“九奶奶何时回来的?”
  林婵道:“不过刚回,先来给老太太请安。”
  丫头过来道:“老太太请九奶奶进房说话。”
  林婵走着道:“你是桃花儿。”
  桃花儿道:“九奶奶还记得我。”撩起竹帘子,林婵进了房里,萧老太太坐着,正吃杏仁茶,李氏也在。她一一见礼后,李氏道:“该先捎信知会一声的,我们也好做准备。”
  林婵道:“大嫂言重了,我回自己家,熟门熟路的,还需做甚么准备。”
  李氏接不上话,老太太笑道:“大媳妇你笨嘴拙舌,明晓得说人不过,还偏要去招惹,这不自寻其辱么。”让林婵坐她身边来。
  李氏讪讪道:“我平日嘴皮还算利索,就见了她,舌头跟打结似的。”
  老太太道:“你哪里是她对手,奎元楼商会,九媳妇能说会道,将那些个掌柜驳的无话可讲,独得灯油佥商买办之任,足见她的厉害,一点儿不输云彰。”林婵笑而不语。
  李氏道:“虽是厉害,但一个寡妇,在外抛头露面,有损我们萧府的脸面。”
  老太太低头吃杏仁茶。
  林婵笑道:“可不是说!奎元楼商会,我原打算,暗中协助五爷夺任灯油佥商,不曾想,五爷上来就犯错儿,后又被个卖豆腐小贩,当场揭举.....”
  老太太打断道:“后查实了,老五与七媳清清白白,是那小贩信口雌黄,害我萧府声誉。”
  林婵道:“当时场面,五爷被免资格,我若不出来争,灯油佥商要花落人家了,还不照样要被笑话,我也是赶鸭子上架,被逼无奈呀。”
  李氏道:“你如此不情愿,倒不如趁势让五爷替你做罢,你安心待在后宅,恪守礼制,本分度日为宜。”
  林婵冷笑道:“大嫂也是官宦世族家出身的小姐,又进了国公府成了嫡长媳,掌中馈数年,本应兰资蕙质,才情兼备,通达事理,心思缜密。却不想竟讲出这等话来。”
  李氏道:“我这话字字为你着想,何错之有。”
  林婵道:“灯油佥商之职,乃皇上下旨,内务库魏公公操办,奎园楼商会昭告天下,乃我所得,若让给五爷,我、五爷乃至整个国公府,可是犯下了欺君之罪,要抄家问斩的,大嫂你不怕么?”
  老太太骂李氏道:“混账东西,怎生得如此愚蠢,终有一日,国公府要毁你手里。”
  李氏面孔胀得血红,自知理亏,再不敢多言了。
  第129章 理清
  接上话。林婵陪老太太坐了会儿,指还有旁事,告辞出来,带了小眉,才出院子,迎面竟与萧旻遇上,但见他身穿官服,刚下朝归家,闷闷不乐过来请安。四目相对,彼此都觉突然,又惘然。
  萧旻先道:“想见你一面,可真不易。”
  林婵万福后问:“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非要见我做甚?”
  萧旻淡道:“你冷心绝情,我却做不到。”
  林婵道:“我有个厮童,通些佛礼谒语,每常无事,便宣卷来听,我大受裨益。”
  萧旻道:“也好。你死了夫,去做姑子罢,我寻个离你近的寺庙,剃度做和尚。”
  林婵道:“我活好好地,做甚么姑子,你要当和尚,你自去。”
  萧旻道:“你当我说玩玩地?”
  林婵微怔,掂量道:“我劝旻少爷,佛谒,执念如枷锁,束缚人心,放下如解脱,自在无碍。你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萧旻冷笑道:“福觉方丈也劝我,世间万物皆因缘所生,缘聚则生,缘散则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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