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有人欺负了他喜欢的同学,他把人家打得鼻青脸肿。那应该是他另一个同学吧,长相已经模糊,但是他的声音一直在记忆里回响,他嚎叫着:你这个变态!你喜欢男人!变态!变态!
你说什么?!我打死你!
喜欢男人的都是变态!变态!!变态!!!
梦里的纪平澜惊慌地喊:住嘴!给我住嘴!我不是变态!我没有错我没有!
喜欢男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安慰着他,你没有错。
对,我没有错。纪平澜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去找说话的人,他想起那是谁了,他在大学时认识的一个公子哥儿。
是的,你没有错,我喜欢你,莲生,我喜欢你。
纪平澜顿时怒了:你说谎!你马上就要结婚了!你刚说完喜欢我,就要去跟别人结婚了!
那个声音变了个调:玩玩而已喽,谁还真的想和男人过一辈子啊,又不是神经病。
我我不是
纪平澜发现很多人在看他,就像在围观一具倒毙街头的尸体,他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那些声音居高临下地、不屑的、鄙夷的、嘲弄的,不断传来。
变态。
神经病。
兔子。
娈童。
不要脸。
下贱。
他又看到他严厉的父亲: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这句话让他的记忆回到了儿时,记起了那些丑恶狰狞的嘴脸,那是他的兄弟们,还有其他那些佃农的孩子们,他们一视同仁地对他丢石头,他们的声音在记忆里夸张扭曲:没人要的野孩子!杂种!
不我不是小小的纪平澜在纷落如雨的石块中颤栗呜咽,娘娘?
他的母亲抱住了他:莲生啊,莫要跟他们斗,咱没那个命。
他想起来了,他的母亲只是个被老爷偶然临幸过的丫鬟,一个本分到懦弱的女人,生前不能保护他,死后更不能。
所以纪平澜必须自己战斗,他要保护自己,唯有捡起砸他的石头,更狠地砸回去。
他站起来,站在自己假想中的战场上,用刀、用枪、用炮,用他学过的一切武器孤身作战,敌人如潮水般源源不绝。
直到周围终于安静下来,战场上静的可怕,尸体一路延伸到地平线以外,硝烟像雾气一样弥漫了视线,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和谁,或者说是和什么在作战。
似乎全世界都是他的敌人。
然后他看到了何玉铭,他看到的表情是三分不屑七分鄙夷,何玉铭淡淡地说:纪平澜同学,你要迟到了。
纪平澜挣扎着醒来,满头冷汗地喘气。
天还黑着,寝室里只有路灯照进来的微弱光亮,附近的张安路也醒了,他轻声地问:怎么了,平澜?
纪平澜赶紧擦掉脸上泪湿的痕迹,这么黑张安路应该看不到。
没事,梦到我妈了。
想家了?你过年怎么没回去看她?张安路也想家想他回不去了的东北老家。
她去世很久了。纪平澜重新躺下。
哦我理解。张安路叹了口气说,你的家至少还在那儿,我的家才是真的回不去了。
东三省会打回来的。
不是这个家人都没了,家就不是家了。
怎么没的?纪平澜接了他的话说,他需要些什么来分散注意力。
张安路沉默了一会儿,他今年二十九了,在这批学员中算是年纪比较大的,平时年轻学员们玩闹的时候他经常插不进嘴去。他自认为是小学员们的大哥哥,可年轻学员们显然对打不动架的温柔兄长不感冒,都爱围着本事好脾气大的纪平澜转悠。
不过管他呢,今晚他们一个想找人说说话,一个想找人把话说说,寂寞时哪还要在意这么多?
我老家的小弟才6岁,有天追跑丢的羊进了日本人的军事禁区,让他们打死了。才6岁的小孩子能是间谍吗?家里人不服去讨说法,全让他们杀害了。张安路平静地述说着家破人亡的血泪史。
所以你书也不教了,来当兵?
教书教书有什么用?教出一群像我这样的无用书生,被欺负了最多也只能在人背后骂两句,你不知道我特别羡慕你,你这么勇猛,一点都不像我这样没用。
勇猛呵呵。纪平澜嗤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如果小时候不被欺负,他也不想成天打架打得头破血流。如果有个坚强的臂弯可以给他依靠,他也宁愿能当个懦弱的孩子。
所谓坚强,无非是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被逼出来的迫不得已。
纪平澜又想,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幸,和别人的比起来,一段没有指望的恋情又算的了什么呢?不久之后他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战死沙场,人死如灯灭,到时候喜欢过谁,讨厌过谁,又有什么区别?
纠结
监护者通过自我复制的方式繁殖后代,但是很多时候这种复制并不是一分为二,而是一对一的一次更新换代,新的个体生成的同时,旧的个体随即死去,新生的子体会继承母体的大部分记忆和能力除了那些被认为无用的和不健康的部分。
这也只是人物设定而已
学员们发现纪平澜跟何教官的别扭闹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他斗不过教官以后开始采取精神胜利法视而不见。从此远远地看到他就绕开走,上课也只管埋头做他的笔记,能不抬头绝不抬头看,再也没有过去那种主动提问然后竭力为自己的观点辩论的精气神了。
学员们纷纷表示,少了他们的日常斗嘴,上课都不热闹了。
可纪平澜还是很苦闷。指望不看可以不想,纯属痴人说梦,情感从来就是跟理智作对的,越是不想见,越是发现他无处不在,越是克制着不去想他,越觉得思念焦灼如火,烧的人无时无刻不心慌。
直到一天不见就开始挂念,甚至听到他的脚步声就开始紧张,纪平澜渐渐认识到,这已经不是年少懵懂的好感,也不是缺乏认同感造成的一时糊涂,而是真正的无可救药的爱恋。
帮我办件事。纪平澜在角落里对李亦亭说。
李亦亭狗腿状地摇起了尾巴:大哥尽管吩咐~!
去跟你表妹打听打听,那天跟何教官一起的女人是谁?
他并不是想做什么,纯粹只是想知道哪家姑娘那么幸运,得到了何玉铭的青睐。
一听何教官,狗腿李亦亭的耳朵就耷拉下来了:我说平澜呐,你跟何教官闹别扭归闹别扭,抢人家女朋友总不是回事儿吧?
谁说我要抢他女朋友?!
那么你是真的看上人家姑娘了?那不还是横刀夺爱,简称为抢吗,何教官条件那么好,你就别自找
闭嘴,你去不去?纪平澜阴着脸打断。
不去,打死我也不去。李亦亭摆出一副戏剧中英勇就义的表情,庸人,我不屑你!我们革命党的意志是用钢铁铸就的,我们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哎呦我错了我错了,大爷饶命啊!
又一个休息日过去,李亦亭很得瑟地回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纪平澜轻踹他一脚:少给我卖关子,讲。
好消息是那个漂亮的小姑娘不是何教官的女朋友,是他妹妹,叫何韵秀,你不用跟教官这么强大的情敌竞争了。坏消息是一旦你把人追到手,你就成何教官的妹夫啦!
纪平澜沉默了,心里莫名地有些高兴。这种思想很奇怪,就像那些追星的小年轻们一样,明知道荧幕里或舞台上的美艳女星天塌了也轮不到自己头上,还是希望人家是单身的。
李亦亭继续跟几个围过来的学员八卦何家的事情,既然是跟何玉铭有关,纪平澜貌似不甚在意地竖起了耳朵听着。
那个何韵秀今年十七,比何教官小了七岁,是何家二姨太生的,何家大太太听说早就没了,何市长念旧,老婆死了很多年了也没把二姨太扶正,实际上二姨太也就是何太太了。何教官也是二姨太带大的,所以他们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也跟一个妈生的差不多,感情可好咧。当年去美国留学也是一起去的,你们想啊,异国他乡,相依为命,那兄妹感情得有多铁?还有,美国那边风气多开放啊,咱们这边见面打招呼是打躬作揖,了不起就握个手,那边不论男女直接就是搂起来左亲一口右亲一口,从小在那种地方上学,你说这何三小姐得变成什么样?照我说寻常人可吃不消她,平澜你煞气重,降服此等女妖的重任就交予你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