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不如不要了,他环抱紧紧贴在他身上的林预,一边用手罩着林预的眼睛,一边用手轻拍着他的背,犹豫地想着。
半晌过后,林预不再乱动,江惟英轻声下床,他站在厨房间,看着柜子里的那瓶药皱着眉,室内安静极了,浓郁的药味弥漫在整个空间里,只剩厨房间里的瓦罐,发出微小的,咕嘟咕嘟的声音。
突然,身后传来细微声响,江惟英猛然回头,林预揉着眼睛跌跌撞撞往这里走,他一惊,林预醒了。
“怎么醒了。”他快步走过去。
林预没穿衣服,早前李修送过来的一个老中医,说扎针刮痧能退烧,江惟英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同意试试,那老东西又是扎针又是放血,林预被他扒光放在床上无知无觉,两条手臂正面跟整个背上都被刮鱼鳞一样刮了一遍,江惟英当时不怎么想多看,这会儿陡然瞥见,何止触目惊心。林预整个人像在渗血,当时的鲜红全变成了深黑色的紫红,覆盖了他原本的肤色,像被活剥了层皮。
他随手拿过沙发上的毯子裹在林预光着的身子上,林预的眼睛自始至终跟着江惟英转动,又开始亦步亦趋,跌跌撞撞。
江惟英知道他没什么力气,心里酸麻但看着又无语,只好牵起他来“你老跟着我干什么?就这么喜欢我啊。”
林预不说话,盯着他微微皱着眉,江惟英把他眉毛捋直了,隔着软毯摸了摸他的背“疼吗。”
林预撇过头咳嗽,江惟英也没指望他能说什么,抓着人往厨房走“正愁着怎么给你把药灌进去,正好你醒了,自己来喝吧。”他用手背靠了下林预的额头,虽然林预脑子烧坏他也无所谓,但感觉温度确实退了不少,江惟英还是默默松了口气,至少不会再惊厥了。
罐子里也是李修找来的那老东西配的药,又泡又煮的,熬了一个下午,林预喜欢吃甜的,江惟英估计他是铁定不肯喝,特地拿了几块方糖堆在盘子里。
“先喝粥,喝完我盛出来,你把药再喝了。”
这个神志不清的林预对他很亲昵,哪怕站在身边也是贴着他的手臂。
“你听见没,这个药不会胃痛,我问过了。”
林预嘴唇一层干皮,烧的,江惟英倒水给他,他就喝,盛粥给他他也吃,轮到那碗黑漆漆的中药,江惟英就不怎么确定他会乖乖喝了。
“这..”他端着碗有些迟疑,想着要不先吃块糖,林预已经凑了过来,江惟英愣怔地看着林预就着他的手,虚虚倾斜着碗往嘴里倒药。
他连眉都不皱,一碗药渐渐下肚,喝完舔了舔唇,稍微向后退了退,还是在看着江惟英,只不过这次眼睛里多了些殷切。
江惟英很惊讶“不苦吗?”
林预看着桌上的空碗发了会儿呆,他对所有的声音都置若罔闻不回应,却又勤勤恳恳地追随着江惟英的一切动作,他知道吃完东西要擦嘴,咳嗽要避开面前的人,但就是不回应。
江惟英给他灌了点温水喝,洗杯子洗得很慢,路过柜子的时候挑了挑眉问林预“你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吗”林预点头后低下头,江惟英把他的头抬起来,目光柔软带着哄骗“那你想吃吗,吃完就会好的。”
36-3
林预的目光很孤独,像一道余晖的光渐渐昏暗,他不是看柜子,而是看江惟英的眼睛,很直白地看了进去,看久了什么情绪都会浓烈起来,委屈,谴责,寂寞,他甚至手指都开始发烫,尝试着开口。
“嗯?”
看上去又要哭了,江惟英轻轻揉着他的后颈,那一小块皮很薄的地方也是血红的,揉着揉着就成了漫不经心的安抚。
林预喉结滚了两遍,低头小心翼翼地发出声音“什么时候来”
江惟英面上一愣“你说什么?”
林预垂着眼睛,有些为难,嘶哑的声音很艰涩“你说..他马上来,什么时候来?”
“谁?”江惟英瞳孔微缩,他扣着林预的肩膀再次问“你在问谁??”
他陡然想起这相似的疑问,林预上次也是同样地问过,甚至连场景都那么相似,江惟英不经意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眼底似有深黑的浪潮翻涌,他低沉着声音像是牙齿间挤出来的“我是谁?!”
林预能感觉到肩膀上的疼,但在江惟英的逼视下他越发混乱迷茫,江惟英扣得越紧他越是想挣脱“看着我!我再问一遍,我是谁。”
厉斥声如有千斤自脑中下坠,林预一惊,猛然间变形的脸扭曲成了各种形状,眼前已然黑白不分明,电流快速击穿了全身,他一点都不敢动,死死咬紧牙关。
“说话!!”
“江...江惟。”
“英”
“你在问谁”
肩上力道已松,林预感知不到,他紧紧闭着眼,不住摇头,想伸手按住却不知道手在哪里,头皮发麻胀痛,脑子里各种器械滴滴作响,白色房子白色的床,黑的眼睛幼小的身体,江伯年的声音,尖细的针乱得像龙卷风,卷着他不断旋转不停,他根本站不稳,他不敢动不敢发出声音不敢睁眼...是谁..
他在问谁...找谁...等谁啊...
问的是谁啊...
“林预?”实际上林预什么动作都没有,他张着嘴大声呼吸,整个人紧绷成一条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呼吸间只有吸进去的气越来越急促大声,却换不出一口气,憋得整张脸从红到白。
“林预!!”江惟英急拍他的脸,林预置若罔闻,疯狂起伏的胸腔正在急剧倒气,江惟英实在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当即将人仰倒在地,迅速用掌按着胸口朝下捋气,林预眼眶充血通红,后脑急速上升的血压冲击,血液冲破血管的速度比江惟英更快,顺着鼻子往下流,他胸口剧痛无比,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神涣散,僵硬的身体在江惟英的怀里逐渐发软,江惟英手心发凉,一瞬间脑子里全是空白,慌张惊惧震惊跟害怕同时袭击全身,尖刺从心里最软的地方迅速长成了挂满利剑的巨树,瞬间穿透了他的心,他用尽力气按住林预的颈脉,一口一口渡气,松开,再往里送气,林预软掉的手落在他的腿上,鼻血依然还在流个不停,江惟英满嘴满脸都是黏腻的血腥味。
他的脸模糊了,眼睛模糊了,整个人都模糊不清,他既能在这个满世界的氧气里感觉到肺疼,脑子疼,也能感知林预在没有氧气的世界里痛苦窒息“林预”
“你他妈的...”
第37章
“林预!你他妈的想死!”
嗯,想。林预在心里点头,可是死不掉。
他在深海里睁开眼睛,入眼就是一片似黑的墨蓝,连翻涌起的浪潮颜色都藏得很浅,漫不经心地,很零碎。
全身都疼,一直都是,偏偏此刻身体很轻,这片深海凶狠黑暗,却又那么温柔地包围他,承载着他。
林预一点点地往下沉,最好再往下沉一点,因为他很贪心。
他害怕睁眼,也害怕闭眼,对林预来说,眼睛看到的世界都是痛苦的,但闭眼后的梦通常也同样不会善待他。
好像这次不一样呢。
“林预!!在哪!回答我!”
林预飘在不知何处,他视线里有了声音的踪迹,紧接着看见楼道里电筒的光芒一闪而过,林预环顾四周,一眼看向最角落的房间,在卫生间隔壁,那里面堆满杂物椅子,向北的墙面有一个铁皮大箱子,在那里,他迷茫无知觉,却能立即知道江惟英在找什么。
这是哪里?他在记忆搜什么东西都费劲,只能模模糊糊地回忆起,这是离学校不远的老实验楼,废弃的急救中心改造的,有一层专门存放大体老师的池子,有一层用于解剖的专用实验室,另外几层各有用途,各种类型的标本应有尽有,反正跟阳间都没什么关系,闹鬼的传闻也多,连林预都常有耳闻,因此学生敬而远之,仅有一些好事的会晚上来做点探险之类的无聊事。
江惟英爬了几层楼,也不知道是找的时间长还是胆小害怕,满头都是汗,林预看见他这么结实高大的一个人站在每一扇门前都要吸一口气,打开门后只敢用电筒略照一照,关上门还要松一口气的样子,突然松了松唇角,轻声笑了笑。
原来他也会怕。
“林预?”
四目相对,是江惟英忽然的转过头来,林预下意识屏住呼吸,但江惟英只是皱了皱眉,电筒光在这个方向什么都没看见,他脸上有些焦急和迟疑,又喊了一声“林预?!”
“嗯。”林预轻声回应。他知道江惟英听不到,他知道他在做梦,这一次,是好的梦。
江惟英又开始重复找,第一层的池子里真的是可怕,林预站在他身后都得闭着眼睛闭上嘴,不敢轻易呼吸。
这里电闸不能随意开,只能用电筒光一点点照,虽然不知道江惟英为什么要来这福尔马林池子里翻找他,但他只能跟着,他能感觉到这二十岁出头的江惟英,也只是个还没有离开学校的男孩子,会害怕的。
林预脑中诡异地想,他此刻要是能发出声音,时不时比这一池子里的老师睁开眼睛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