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你..你快点出来,我有事找你。”
林预闷咳了一阵,过了很久才缓慢地走出来,他披着衬衫,衬衫印湿了一大片,显现着十分清癯的背脊,他没在意也没问姜辞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只是若无其事地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在路过姜辞时,被姜辞一把抓住了手臂,视线里那一排红色水线格外明显,姜辞不是江惟英,扣住他的力道毫不客气“你这小臂怎么回事”
细看更是令人惊叹,手臂血肉模糊了一小块地方,像是被自己咬的,姜辞实在想不出他干嘛咬自己,劈口追问“你刚才在浴室里干什么?”
林预皱着眉抽手,力道使到最大处姜辞故意松手,他向后倒退几步撞在椅子的边角,血色沿着小臂往下淌,低头间未干的发梢上水珠成串往下掉,一瞬间看上去像在哭一样,姜辞脸上冒出一丝懊悔,只见林预抿了抿苍白的唇,一声不吭,背身道“停水了。”
他在解释坐在那里的事情,姜辞不满道“停的是水又不是你的脑子,你啃你的手臂干嘛?用血洗澡啊?”
林预五指握在椅背上,微微收紧,他想不出理由,索性不再开口,他刚才不怎么清醒,不清楚为什么会在浴室里,也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觉得要被水淹死了,每当分不清现实还是脑子坏掉了的时候,疼痛就会让他找出些意识来,当然,这跟姜辞没什么关系,而且他烦姜辞烦得要死,他从来没觉得有人能让他这么反感,秦兴都没这么讨厌。
“说话啊,问你话呢,别人跟你说话就要回答,你知不知道尊重别人”
林预冰冷地对上他的眼睛,逼近了一步,鼻音厚重“你尊重别人的方式就是擅闯别人家吗。”
“这也能叫家?”姜辞笑了声,环顾了一圈“这里有什么?这里能住人?还停水,你平常吃什么?喝什么?怎么过得?”
“跟你有关系吗。”
“有啊。”姜辞乐了
“什么关系。”
“为什么你问我我就要告诉你啊?跟你有关系吗?”姜辞拽过林预唯一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上去,即便坐着,他仍然趾高气扬地打量着四处滴水的林预,林预冰冷得神情看不出狼狈,但肯定是生气了,脸和耳朵都在肉眼可见地发红,他似乎不知道怎么吵架,只能瞪着姜辞,胸口喘了几下,又渐渐平复下来“你出去。”
“要出去你出去好了。”姜辞看着屋内几乎是空荡荡的一切,无赖道“要么你报警吧。”
林预已经不生气了,情绪波动对他没有任何好处,风吹到屋子里,薄汗和湿衣贴在身上冰凉,他忍不住咳嗽,咳了就停不下来,他皱眉捂着嘴,背身一声接一声。姜辞听烦了,说道“谁叫你不穿衣服,收拾一下跟我走吧,相识一场也是老同学,住的地方我还是能给你的。”
林预从所谓的客厅咳到不远处的床上,他没理会姜辞的自言自语,而是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你看到了,我确实身体不适,出去的时候把门锁上。”
“我都说了我不走,你...”
林预闭眼狠狠皱了皱眉,痛苦的表情持续了几秒后他侧过身,挤出了几个字“我..会报警。”
姜辞一瞬间就突然地、猛然地感受到江惟英说的“可怜”
林预的脸本身就是有冲击性的,这张脸在被痛苦侵袭时确实很容易让别人心软,会觉得他可怜,这应该是天赋。姜辞一下子就不想去刺激他了,本也是觉得他精神有异,想给他些刺激反应的,但这么一来,姜辞就觉得没必要了,林预看上去确实不怎么好。
“哇,发烧了呢。”
姜辞收回手,无言地坐在床侧,那温度不低,比上次还要高一点。起先林预感觉到床侧的下陷还能费劲睁开烧红的眼睛瞪一瞪,半小时后林预脖颈后都是红的,眼睛就睁不开了。
其实睡眠是最好的身体修复方式,姜辞本来就不想给他用药,可他高烧了几个小时也没退,姜辞就很无奈,之前江惟英给他传过一份林预的用药记录,姜辞知道他耐药太高,用不了药,只能硬扛,可这人活生生看上去要熟透了,就算是看着也挺煎熬的。
光是外卖送过来也得一个多小时,姜辞驱车去买了几瓶酒精,给四肢体表降温效果几乎没有,他不想在这种时候给江惟英打电话影响他,但也怕林预真的出问题,熬到后半夜,姜辞把林预从床上挖了出来,打算拖到医院去时,林预醒了,仍然是说要报警,不耐烦了一阵后他自己看了看时间,说天亮会退烧,叫他滚。
姜辞没有滚,不断把林预弄醒,林预烦不胜烦,但神奇就是天蒙蒙亮的时候确实退烧了。姜辞震惊之下,有些叹服,不为别的,只是浅尝了尝江惟英的苦,他就已经快要疯癫了。
何况林预像个公鸡一样,天亮只是个过度,天亮后只是高烧退了,人不清醒,又开始断断续续低烧,以一种很奇特的方式。
他..好像一直在错人。
姜辞第一次叫醒他喝水时,他喝完水会盯着姜辞的脸看很久,欲言又止。
再次叫醒他,林预也没有不耐烦,依旧是喝水,这次他犹豫了一阵后,冰凉的手指温和地抓了一下姜辞的手,在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后,甩了甩头,过了几秒钟后问姜辞“要等多久?”
“等什么?”姜辞问他。
林预显得迷茫,随后妥协般轻声加了句“对不起,我不问了。”
姜辞第三次叫醒林预是想让他吃点东西,他就近买了些粥和早点回来,林预不肯接过粥喝,姜辞便给了他一个包子,林预双手抓着包子,看上去十分为难,这时候姜辞对他说“妈的我一大早到处跑,你千万给我吃下去,要么你怎么对得起我”
林预就咬了一口包子,一口接一口,姜辞还没来得及高兴,转身林预就给他吐出来,那吃进去只是个菜包子,林预是连胆汁一起还出来的。
“也好,这下床是彻底没法睡了。”姜辞理所当然地打量了一圈“成,这房子也是没法用了。”
这人娇贵得很,姜辞知道是一回事,切身体会是另一回事,他快被折磨疯了,尤其是烧糊涂后林预还把他认错,他压根想不到清高如林预,竟然还会主动示好,姜辞坐在床边的时候,林预一句话没有,两只手忽然就环住了姜辞的腰,接着就是滚烫的脑袋印在胸腔。姜辞一愣之下还没来得及推开,林预就通红着眼睛对着他道歉“对不起,我会等的,我也可以等。”
“你到底等什么啊。”
“等江惟英”
姜辞推开林预的手,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脑袋,一字一顿“做你的梦吧,你等不到,他不要你了。”
林预肉眼可见的一怔,他先是努力睁大眼睛,呼吸急促之间眼眶里迅速积起水汽。
“哎..哎...哎...你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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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哭,那水汽最终没有变成眼泪掉下来,在他眼睛里一点点干涸凝固,在姜辞说完那句话后,林预再也没有发过疯,他很安静地退了高烧低烧,没再说话也没再吃过喝过任何东西,无论姜辞对他说什么,他全无半点回应,睁着眼,不睡觉。
姜辞熬不住,他看林预没什么事也回去睡了一觉,回去前还配了把钥匙,用来开林预的锁,可到了家睡也睡不好,总有点良心难安似的。
没想到连着两天半林预都还是没什么反应,入定了一定不吃不喝不睡觉,姜辞走时什么样,来了还是什么样,逐渐地,姜辞就察觉到了林预的异常。
他对声音敏感,对黑暗也敏感,这两件事都会让他眼睛里有点波动,但这点外界反应还是不足以支撑他成为一个正常人,迅速消瘦,瘦到姜辞能把他整个人从床上拽下来,他也很迟钝,不交流不回应,精神总在半梦半醒中,对事物聚集不了注意力,最重要的是,太容易吐了。到了姜辞说完那句话的第四天,他连喝水都吐,药水挂到身体里,林预觉得浑身难受,姜辞是后知后觉才发现他那是胃痛。
高低烧反复,让林预身体的免疫系统已经处于交战输赢的状态,身心都在溃败临界,一丁点情绪变化都让他紧张,紧张会胃痛,疼痛让他不愿意吃任何东西,不吃东西就更痛。
姜辞的一句话,只四天,差点就可以杀掉林预了。
即使是在医院里他也没有任何好转,那么突然的失去了鲜活的生命体征,简直不可思议。
看着他两只手臂都被拖出来挂水,冯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靠来回踱步维持着涵养。
姜辞只会在半夜无人的时候守在林预的床边小声道歉“是我说错话了。林预,我道歉,你不能有事。”
林预根本听不到。
第五天的时候,林预已经被海水彻底淹没,他口鼻难以呼吸,身体持续下沉,在无边无际的深海中。
这次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他,救救他了。他被困在一艘沉船的船舱里,船漂浮着,他觉得自己沉到了船底,能感受到密闭的船舱外无垠的海上起了浪,知觉渐渐消失,咽气进气都是种承受不来的苦难,他只差闭上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