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二次?...”顾星移露出了个奇怪的笑容“其实第一次手术就有后遗症,不严重是因为小,看不出来,第一次手术他就已经不记得身边的所有人了,但是没有人发现。”
  “.......”林预沉默了一阵。顾星移又说道“第二次手术,其实也成功了,浸润性骨髓瘤多发,颅骨穿凿样破坏,成功不容易,你不知道,那场手术当初曾被老院长录下来当过教材放在医院教学用过,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永久删除了。”
  顾星移声音悠长,语速很慢地道“第二次手术他忘记了一个人。”
  林预听见自己问“谁”
  “你没发现吗,他的生命里好像没有妈妈。”
  “因为他忘了对她所有的感情,甚至她的样貌,他完全不记得这个人”
  林预有些吃惊,顾星移讲一段故事般停停歇歇,偶尔又注视着林预手中那片颅骨不出声,许久后又开始说“你想为什么,没有人能回答。他记得江伯年记得身边所有人,因为他们都不重要,但是他的妈妈,他那么爱她,又那么恨她,太过浓烈的感情是会伤害到自身的,身体是很浩瀚的仪器,检测到这种危险因素,要么封闭遗忘掉,要么想尽一切办法帮你排除掉,就算是本人也无法阻止。”
  “还有第三次,你想听吗。”
  林预摇摇头,他不想听,但其实只是幻觉,他没有摇头,他失魂落魄地盯着顾星移的嘴,又听不懂发出的每个音调。
  顾星移也讲累了,他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也没什么好说的,开颅手术做了一半,颅骨病变是溶骨性的,头盖骨都给他掀了,他只换了块材料填上去,也没做那个手术。另一种切除方式只有国外能做,听说是给骨头开孔,用针进去吸,边吸边烧,伤害很小,保守型,缺点就是很容易复发。这就是他的第三次。”
  顾星移回过头来,好心地在林预肩膀按了按“这是第四次了。”
  “脑子里都是你跟脑子里都是瘤比起来,其实都差不多。”
  顾星移其实不怎么忍心去捅林预两刀,但是比起江惟英,不,但是江惟英身边的每个人,都会恨林预。他用力在林预肩上捏了捏,安慰得很残忍“我要走了,林预,勇敢一点。”
  “毕竟..”
  “像你的人都不是你,是梦。”
  “但像爱情的不是水晶,是你。”
  阁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剩下林预一个人,林预躺在那张小床上,捧着的头盖骨小心堆在胸腔上,他还没敢看一眼,摸一摸都像是安慰,却又不知道是安慰谁。伤心,难过,痛苦,这些情绪都没有出现在他脸上,他又静又空,听不见声响,只能看着黑漆漆的窗子外面雨水拍打过的痕迹,水滴从高处往下流,流成小溪掉下来,掉下来一次他就眨一次眼睛。
  第68章
  姜辞好像被他吓到了,没敢回家,他还不时过来看林预一眼,林预有问必答,看上去正常极了,如果不是半夜在他转身睁眼后看见一双猩红眼睛,姜辞可能依然会觉得林预还算合理。
  当晚他们宿在老宅,因为下雨,也因为林预平静得很诡异。
  姜辞在卧室睡觉的时候林预还没从阁楼下来,睡到半夜忽然醒了过来,陡然却听见背后有呼吸声,他猛地一转身,林预通红的眼睛直直看着他,姜辞瞬间就觉得身上每个毛孔的毛都竖了起来。
  “你...”
  林预一点惊讶都没有,他好像长久地睁着眼睛没有动弹,这时候才缓慢地闭了下眼,低下头去,嘶哑的嗓音带着一丝哀求“我很清醒,我知道你是谁,你转过去,好不好。”
  姜辞茫然地擦了把脸,下一刻就把手按在了林预额头上,估摸不清度数,只好拍开墙上的大灯“你没事吧,疯了吗”
  林预眼底得失望浓重得像雾,似乎因为姜辞没有愿意转过身去,他的失望就成了委屈,眼眶红得有些兜不住,干燥的嘴唇几次翕合,不抱任何希望,又不甘心,无神地喃喃自语“好不好?”
  好个屁啊姜辞想着,江惟英是恨不得把林预煮熟了吃掉放在自己肚子里才安心的人,要是知道两个人睡一起,他还能活吗。
  他站在床边想了想,往林预身上搭了条被子,烦闷道“我睡沙发,就在这个房间里,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疯”
  林预的背影像条冻了一个世纪的鱼,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幽幽冒着寒气,但死得不能更死了,一动不动,横放在那里简直糟透了。
  “爸爸,爸爸。”
  “爸爸救救我!”
  “林预!!林预!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林医生!林医生救救我!!”
  “爸爸!林预!林医生!!救救我救救我”
  哦,他们又来了,这些声音,这片海水,林预这次一点都不慌,海水高高将他卷起也高高将他抛下,失重感始终伴随他,好像又要疯了。
  姜辞真是个乌鸦嘴。
  林预吸了吸鼻子,他把头埋在臂弯间,一个很靠近江惟英的地方。真是奇怪,只要想到这件能靠近的事情,他的心脏就会因为疼痛而泵不出血,泵不出血会怎么样,会缺氧,窒息,死亡,死亡会怎么样,也不会怎么样。
  他脑子里又开始放那首歌,放到那首歌的时候他又想到他们去过的海边,海边有个房子,房子里的水晶棺材。那是个可以妥当安放死亡的地方,这个时候林预又会想,原来每次江惟英说希望他死,都是真的。
  那棺材那么大,想来江惟英是要跟他在一起的,这么想想,好像也挺好的。
  挺好的。
  他本来还打算求求江惟英,就算是个挂在卫生间的骨架,也希望江惟英可以原谅他,可以...可以不要忘记他,但这个要求,太过分。
  他怎么能在这一切之后依然去奢求江惟英会有第五次生命,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可是江惟英很快就要忘记他了。
  就在他想要像个人一样活着的时候,江惟英就要忘记他了,他也计划过以后,想懂得这个世界的蝇营狗苟,想学习一个公司的运转,想分担一点他回来后的重量,可是突然就没有以后了。
  这个梦做不了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68-2
  老宅沉重的黑色大门从背后关上,霎时就有阳光照到他们身上,秋雨过后的寒凉格外清冷,光晒在脸上除了刺眼就感觉不到温度。
  姜辞隐约感觉到了林预的沉默,他眯着眼睛躲光,姜辞把他带到哪里他就在哪里坐着,最好的倾向跟最坏的结果都同时在林预身上显现。
  也不知道是不是林预平常克制太好,回国这么久,到了这天晚上休息的时候,姜辞才第一次切身体会到江惟英所说的“不正常”
  林预长久地在客厅站着不动,焦虑型走一阵,安静下来就是沉默而呆滞,叫醒他后会显得很不耐,抵触别人的触碰,做饭的厨娘阿姨不小心摔碎了碗,声音惊动了他,引起他很大的反应,他在客厅几乎走了一夜,无论姜辞怎么说,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姜辞立即给他把药还了回去,之前怕林预嗑药太猛,老胡送来的药他兑了半瓶差不多的护肝药进去,他惊讶于不控制效果会这么差,也对林预越来越焦虑的情况有些棘手起来,因为他开始失眠了。
  除了有太阳的时候他会短暂地睡个把小时,其余时间不是在发呆就是在某种很矛盾的思维里挣扎,像是有人在他脑子里打架,冯泉不止一次给他看林预签的字,状态好的时候能看清字迹,状态太差林预连字都写不整齐。大多数时候纵使人坐在那里,签字的还得靠专业模仿笔迹的冯泉。
  夜半时分,姜辞被枕头下的电话震动吵醒,接起来的瞬间依稀看见床侧有人,他惊了一跳,细看又是林预,不同的是这次他睡着了,离自己有段距离,皱着眉,半醒不醒,显然睡得不好,看上去挣扎得很痛苦。
  姜辞把电话按了,小心翼翼地往他身上搭了点被子,被子里的一点温度刚一靠近,林预眉头便是一松,姜辞动作很轻,他把被子留下,刚想往后退走,林预便伸手抓住了他,姜辞不敢动的瞬间,林预就朝他靠了过来,先是头,再是手臂,姜辞紧张得厉害,曾经这么讨厌的人,这个人也是那样讨厌自己,如今乖顺异常地紧紧贴到他怀里,即便是个男人,也让他一时间矛盾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心里想着,你要是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是谁先死。
  林预巴着那点胳膊贴在脸侧,鼻尖泛红,眼眶也红。过了一阵也许他醒了,也许人根本就不清醒,林预自己睁开眼,眼中水汽未散,他看了看胳膊,又看了看姜辞,迟疑不舍,缓慢地放了手。
  “抱歉,我太累了,我只是想睡一会儿,抱歉。”
  姜辞没有拆穿他,因为他看上去太可怜了。他渐渐明白为什么林预明明看上去清高矜贵得令人难以接近,江惟英却总觉得他可怜。或许这真的不是可怜,是某一瞬间里心上的颤麻,通俗一点讲,心上有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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