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林预没有动,对不起确实是很没用的东西,说出口的瞬间就占领了道德的高地,竖起一道撇清一切的盾牌,把什么后果都挡在了礼貌之外。
像是深怕林预再拒绝,杭稚低头诚恳道“是他做的饭,你尝一尝。”
其实还有一些话想说,但林预并不是会有耐心听他说话或是能友好沟通的人,早前吃够了这样的苦,杭稚忍了忍,还是选择什么都没说,调头就走。
林预手上的温度比饭盒还要高,这一盒咖喱熨帖不了林预的任何地方,江惟英总是对他有各种不满,最讨厌他这副破烂的躯体,这副身体有数不清的病,晦涩消沉,敏感变态,细细排查起来,他的病例能在每个科室通用,但江惟英根本不知道,即便留给他一个医院也治不好。
治不好就是治不好,掌控这具身体的意识的,有时候甚至不是林预本人,所以他又有什么立场来用自己这样稀烂的躯壳,挤到别的怀里,大言不惭地说“我也很想见你,我非常想见你。”有时候即使把世界上所有的门都敲一遍,也开不到你想见的人站在门后面,又或者他真的站在那里,你已经进不去了,
林预坐在机场吃一碗冷掉的咖喱饭,没有味道,米饭偏硬,土豆也没有炖熟,没有什么卖相。
可总有一天江惟英会把土豆炖熟的,在给杭稚做很多很多次咖喱之后。
登机口一次又一次用广播叫着林预的名字,林预只是机械而呆滞地嚼着米饭,依旧慢吞吞地吃着。他想着赶不上就赶不上吧,赶不上也会有赶不上的原因,是因为他还没有吃完饭。
他低着头认真地吃着每一口饭,每一次因为一些原因掉进饭盒的米饭他都会重新聚集起来,再放进嘴里吃掉,他的眼睛依旧模糊着,嘴巴里的饭没有嚼完已经进去了下一勺,来不及吞咽,塞满了嘴巴。
“林预。”
他的名字又在耳边响起,林预充耳不闻,但面前赫然站定了一双漆黑锃亮的皮鞋,林预没有抬头,他痛苦又努力滚动着喉结,无意识地抬起手擦了把眼睛。
那双皮鞋仍然停在他面前,叫他的名字“林预。”
第71章
见到林预,姜辞四肢每个尾端的神经末梢都轻微发麻,他放下自己那装了一摞资料的包,腾出手来抽走了林预的饭盒。林预仰起头看他,痴痴傻傻,姜辞第一次没有那么嫌弃他,抬手擦掉了他嘴边乱七八糟的黄色汤汁。
“我们该回去了。”
见林预伸长脖子看着饭盒,姜辞随手扔进了垃圾桶,他是真觉得林预可怜,可怜到他不得不像对待个弱势群体般蹲下去看着他的眼睛重复“该走了。”
林预的眼睛有些肿,脸色奇差无比,他站起来的时候捂着胃是下意识的举动,姜辞却紧张“谁让你吃这个了,你发烧了知道吗。”
“你是脑子不好啊,穿这么点衣服,我不是告诉你这里天气跟国内差不多吗,你有没有在听”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你这破毛病是一点都改不了。”
林预看着他皱着眉责怪不停的样子,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要告诉自己很多遍“这是姜辞”他才能保持理智,当姜辞把拎出机场,坐上出租车,躺在酒店的床上时,林预全程没有任何反抗,他甚至没有问一句,后天怎么办,只是所有目光都跟着姜辞在转,仿佛时光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在江惟英不在的时候,姜辞短暂地接管了他。
姜辞的电话响个不停,房间的人也是来来回回,有医生有服务生,送饭的送药的,来打针的各种人,林预在这种混乱的环境中忽然就睡着了。
睡得无声无息。
姜辞不得不放低了所有声音,烧退不下,一波高过一波,免疫力在他的身体里偃旗息鼓,林预烧得像只虾,高温的抽搐很伤脑,姜辞不得不加重了药来压制他反扑的温度,但药物一重,肠胃反应就来了,吐了一房间的咖喱,把姜辞着实折磨够了,担心他呛住窒息,外国的医生可没有国内的慈祥,手段十分粗鲁,抠完他的喉咙翻过来就是一顿拍,折腾得不轻,姜辞看得心慌,把电脑跟资料全搬到了床边,不时伸手按在他脖子上测他的脉搏,但在一切归于平静之后,林预又把眼睛睁开了,他沉迷地看着姜辞,眼神荒诞到让姜辞窘迫的地步,完全不是清醒的样子,他甚至昏沉之际坐起身靠在姜辞的背上,不等姜辞出口,林预就笑了一声,震荡传到心上,姜辞听他喃喃低语
“你知不知道,我也想见他,我非常,非常想见他,想见江惟英。”
“姜辞。”
“我真的,非常想见他。”
他闭上眼,水汽凝成了水线,无声地摔落,不会笑的人是不会哭的,某一天学会了笑,往往就要伴随着眼泪,这是情绪的衍生物,感情的附赠品,正常人在生长过程中都会得到的东西,林预比别人都晚了很多年。
姜辞不会安慰别人,他比林预晚一步出国,林预去了江惟英那里,他则是亲自带着林预的日常生活和行为测评以及一些数据影像资料去了他从事的研究所。几个业界的权威花了两到三天时间耐心地看完了影像资料以及林预的小半生经历,他们一致认同的判定结果姜辞有点不可置信,complex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比大众常见的ptsd要更深层次一些,cptsd。
国内是个很安全且环境平稳的区域,这种病例不能说没有,但肯定不常见,多发在常年战乱的国家,儿童居多,是个在精神发育扩充阶段长期受负面情绪影响的精神疾病,故而很难确诊,确诊的专家同他说,这种病其中典型的一项是自我的不认同,自小的长期创伤是可以被治愈的,但对自我的否定是不能被治愈的,从记忆形成开始就会认定自己无法从任何负面事件中逃脱,是不可能被拯救的。
专家在形容这个病的时候连续用了四个不可能,姜辞越听越沉默,这几天他就在想着这些事,渐渐地,林预身体出现的各种毛病都清晰放大了,包括他的肠胃疾病以及无缘无故的高热,都让姜辞渐渐相信了这个病症的真实性。
林预无法掌控自己的精神状态,难以控制主导情绪,长期用药物,就会造成他的身体进行自我攻击,他的世界很空,一无所有,填满了整个人生的创伤。
遇到江惟英,他可能从来没觉得能回报给江惟英什么,回报不了,也不想接受,只能逃避,
这样的林预,本该孤独一生,也好过反复横跳的情绪让他更受折磨,却偏偏被别人横插进了一段人生,他的病,潜藏得那么深,无疑又让另一个本身脑子就有问题的人更加受挫,两相折磨反复纠缠,根本就是无解死结。
姜辞嘴里发苦,连他都不能相信的事,不知道江惟英那种神经病会怎么看,他临时决定放了冯泉的鸽子,要在这里留一段时间,不止是林预突发的病情,到现在为止他也还没能跟江惟英见上面,电话不接,讯息不回,又听家里说他没按期手术,导致爷爷气得厉害,姜辞不知道他在搞什么,自己也心焦得很。
林预在药物作用下睡了一阵,时间不长,冯泉的越洋电话把他震醒了,头疼得厉害,显然烧还没退,他摁着头皮接通了电话,弹出来冯泉焦灼又无奈的脸,他严肃道“林总,你得尽快回来一趟,这次商会你没有出席,院里没有主要代表,气氛不太好,顾董私下联合董事会的一些老董事提出了一轮财团审计,要求召开股东大会”
林预花了更大的力气揉着太阳穴,他起初就对商界几乎算得上一窍不通,全凭冯泉倾力扶持,对上一群虎狼根本无力招架,闻言瞬间就是厌烦,但接着他便不这么想了,他远远够不上资格厌烦。
“为什么要审计”
冯泉沉默了一阵,视线向后瞥了一眼,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严肃道“集团在成立的时候给过部分老股东一些原始股,由于医院是先成立,集团是后成立的,所以其中也有牵扯,在法律上讲不能完全独立,也没有这方面的具体补充协议。他们能提出这方面的要求,很大可能是打算后续要进行退股清算。”
“退股清算?”
冯泉肯定地点点头“清算有几种方式,但无论哪种方式都有些吃亏,尤其是集团旗下在东北跟云南的药业公司都已经上市多年,运行得还不错,如果按净资产退股那是不可想象的”
林预想了想,费劲道“原始股是不能退股的,只能转让或者股东大会一致同意退才可以”
林预是个标准学术派,冯泉心里想着这大部分股东早就顾董一家沆瀣一气,也不可能站在我方,对此他看着林预一脸疲惫乏力的样子也不好开口说,只能叹了口气“所以啊,他们想在股东大会上逼着你把他们的股都高价买回去。”
其实就欺负林预不太熟悉集团得业务,大小江总又全不在。
林预沉默得像块石头,在神游许久后竟问出一句啼笑皆非的话“很贵吗..”
冯泉一愣。
林预只好在他的表情里低下头,耳根发红“抱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