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许云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无动于衷。
邹荣:“你还不知道吧,北真称自己确实送了质子过来,说你是半路杀了质子后冒充的,反过来向我们南赵讨理。你,就是一个弃子。”
说完,邹荣见许云程突然变了表情,站起身向自己走来,那模样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又差点摔了。
许云程惊讶:“邹大相公这腿什么时候瘸了呀?”
“与……与你何干!”邹荣努力装作正常的样子,拉拉衣袍掩盖瘸腿。
“怎么与我无关,那天我就该把你两条腿都打断,让你爬着来见我。我是没有几天可活,但比起你永远活在世人的笑话里好太多了。”
邹荣气血翻涌,忽觉双腿隐隐作痛,今日才知是许云程让他平白受了这么多屈辱,难怪他满庐陵找遍了也找不到人。同僚时不时拿他作调侃、好友与他疏远,自己也没脸再去诗会、就连刑部大牢的小小狱卒都敢当面嘲笑他。
这一切,都是拜眼前人所赐,所以他更恨了,冲上去抓着铁柱,咬牙:“许云程,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许云程笑道:“那祝邹大相公心想事成。”
邹荣回家后立刻奋笔疾书写了封奏章,怒斥许云程数千字,陈痛自己的委屈,且这封奏章他要自己送进大内。
可是才刚离家门不出半刻就遭了歹徒,打晕套上麻袋随意丢在路边。等邹荣再清醒过来时,身上分文不剩,连奏章也遭劫。
更重要的是,丢脸丢得比上次还要狠。
“王爷,事都办妥了。”
赵眄手一挥,吴内官便拿出一张钱钞,赏给先前在牢中讨好邹荣的那名狱卒。
邹荣灰溜溜滚回家的身影估计要在市井里流传好一阵。
吴内官不由感叹:“真蠢。”
“与你报个好消息。”
许云程迷迷糊糊睡着,才睁眼时就又听见:“邹荣今日在街上横遭贼人,现在庐陵的街头巷尾都在笑话他。”
来人是林文凡,许云程盘腿坐在地上不愿起来,左手撑着脸,右手手指在地上圈圈画画,似在写字。
走了一个邹荣又来一个林文凡,真是聒噪。
林文凡颇为认真地注视许云程写字的手指,依稀能辨出他是在写“以笔之利,当还清平。”一句。
林文凡藏在袖中的手蓦地握紧,脸上露出纠结神色,再开口时已是十分惋惜:“还有个坏消息,官家已经下旨赐死魏西行。”
许云程眼波微动,写字的手急停下来,使力在地上按压,冷道:“你们最擅长做的不就是冤枉好人吗?”
林文凡兀自发笑:“‘说不清’,是他的罪名。”
许云程终于正视林文凡,他的眼中尽是不解。
林文凡也觉自己站累了,背靠铁柱坐了下来:“文臣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尚到不了丢官丢命的地步,可魏西行是戍守边境的武将,武将的言行时时刻刻有人盯着,这就是监军的用处。无论当年他与元真说了什么,为议和还是为死战,已经没有人会信他了。通敌与否,谁又能说得清呢?”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与魏西行相见的情景,他看着魏西行看向头顶的窗,那外面正是茫茫苍天,可在牢中见了只是一隅之地。
魏西行大失所望地落下最后几行泪,半刻后仰天长笑控诉起那些只会纸上谈兵,却还要横加指点的人。
魏西行不知在问谁:“试问那些位居枢府的,哪一个出身行伍?哪一个做过士卒将帅?他们根本不懂如何作战、更不懂如何行兵,只抱着一套翻来覆去用烂的了飘渺论调。”
君不信臣,臣信君又有何用?
一句‘说不清’可抵魏家世代从戎之功,亦辜负了一心戍守家国的无数将士血泪。
许云程难以咽下这口气:“你们这是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林文凡暗自叹气:“在官家眼里,甚至在权力之中没有错杀,盈之没和你说过吗?你爹翻案以来,除了你们,有谁会为他痛惜,有谁会因他承认自己的错处?官家、大相公、吕信、那些误解他至深的人,有改变吗?”
“公道自在人心,你说的这些人,本就是无心的。”许云程一顿,审视林文凡的背影,“你有心吗?”
“你和盈之都太天真了。”
“非也,你是一步错步步错,到最后不敢承认自己变得无心罢了。”末了,许云程再补一句,“这是他说的。”
林文凡低下头不语,闭上双眼再睁开,他站起来正对许云程:“南赵与北真不日就有一场大战,血流成河,会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许云程,你从前是无辜,如今就不一定了。”
许云程反问:“你的手就很干净吗?那两封信你是写的吧。”
“对了,盈之是个重情之人,假如他知道你在这里,会怎么样?”
许云程呼吸一滞,冲到林文凡面前,揪着他的衣领猜测:“从一开始你的目标就不是我?”
林文凡掰开许云程的手:“我该走了,他的消息,还是等安王告诉你。”
第91章
“大哥还是不肯见人?”
陈内官仍是摇头以应,赵眄失落地看着东宫门窗紧闭的正殿,苦涩翻涌:“连你也不肯见吗。”
陈内官撇过头去不忍再回答,耳边听见脚步声才知赵眄已经迈着步子离开了,看着那颓然的背影,他紧追几步脱口而出:“四殿下!”
赵眄停下回头,眼神中带着些期冀。
陈内官堵在喉间的话却又说不出了,只道:“殿下的双膝回去让吴内官给上上药,要是太子殿下知道了又该心疼了。”
赵眄微微一笑,高声回应:“好!”
待赵眄的身影消失不见,陈内官才走上台阶来到殿前,难过地开口:“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
“他跪了多久?”一道疲累的声音从殿门缝隙漏出来。
陈内官:“四殿下求了官家三天三夜,这才得以让小人探视。”
赵瞻听后,郁郁的眉眼徘徊着歉疚的神情,单薄的背脊靠在门上。身上的素服从前穿正好,如今更是在他清瘦的身形下显得宽大。光是站着就要他耗费全部的力气,整个人瞧上去毫无生气。
“趁我还有最后一丝力气的时候,我必须这么做。他会明白的……”
赵瞻举起一只木制小蜻蜓,温柔地摩梭它削得凹凸不平的双翅,崎岖之处摸起来已然不会刮手,反而有些润。
他记得很清楚,这是弟弟为他过的第一个生辰时,赠的第一个礼物。
年仅六岁的弟弟废了多日心思,一双小手划了一道又一道伤口,努力做成的。
赵瞻笑了,可说出的话连自己也不够笃定:“他会明白的。”
陈内官在殿外站着,忽然听到一声响,似是东西倒地的声音,他焦急地扒上门缝往里瞧。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殿下!”整个东宫空荡荡的,只有陈内官的喊声,“太医……太医!”
陈内官一路跌跌撞撞奔至太医署,可太医们犹豫不敢随他去,官家没有旨意,谁敢给废太子医治。
陈内官又急又无奈,只好再去找赵眄。
朱内官:“安王请回吧,官家正忙着,什么人都不见。”
赵眄二话不说跪在地上,顾不得双膝触地时的疼痛,求道:“爹爹,儿臣求您,既然大哥已是庶人,那就准许大哥出东宫由儿臣带回安王府照看。”
陈内官见状也跪了下来。
朱内官的脸色有些为难,望了望殿内,赵琇没有任何反应,于是走近悄声:“王爷,听老臣一句劝,官家近日正为北真的事焦头烂额呢。韩大相公又上奏说您早知许云程的真实身份却隐瞒不报,惹得朝中议论纷纷,这事官家也压下来,您就别再惹他不快了。”
赵琇坐在椅子上,手中虽捧着奏章,但注意却是放在殿外,谁知听到一句“我还怕他!”后,他抄起药盏往外一扔。
朱内官一惊,偏头看见一只药盏骨碌碌地滚了出来,就知官家气了,赶紧走了进去。
而后朱内官走出:“官家只是惩戒废太子,要他认错而已,王爷请回吧。”
赵眄不死心,跪着往前移了几步继续求道:“爹爹,大哥的病拖不得,东宫太冷了,又无人伺候。若是皇后母亲知道了,定会伤心的。”
赵眄眼泛泪花说得可怜,且见殿中氛围坠入寂静,片刻后脚步声从内殿传出。
赵琇斜了他一眼:“你都把皇后搬出来了,朕难道还能不依你?”视线再转向陈内官,“先传太医入东宫,其余的日后再议。”
陈内官闻言难掩欣喜,俯下身子谢恩:“谢官家!”
“至于你,这么喜欢跪,就再跪上几个时辰。”说完,赵琇拂袖而去,留下朱内官在此盯着。
陈内官从袖中掏出一瓶药放在赵眄身前,看向朱内官,后者回以点头,他这才安心地奔去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