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灯管亮极,将灯下所有小孩书本上每一个字照得清清楚楚。
  “一位alpha军官。”
  瞿清雨伸手遮住眼睛,他实在变得柔和了许多,有的人在什么环境中就会变成什么样,有人对他好他会对别人好。老院长知道他是这么一个人,你不能指望泥泞里长出月季,月季身上刺太少,玫瑰才能在泥泞中安然无恙。
  瞿清雨哑声:“他什么时候来的?”
  老院长:“有段时间了,我看你一直忙,就没说。”
  瞿清雨想问点别的,话到嘴边又觉得没什么好说,他微微吐出口气,和老院长说了再见。
  从福利院离开他回诊所,一路畅通无阻。
  回到诊所时小洲和小克正蹲在那儿听新闻广播,小克搭手给打点滴的beta病人换吊瓶。小洲起身去关门,走到门口突然看见一捧向日葵,颜色是油画般明丽的黄。小洲愣了愣,奇怪地四处张望,没看到人又回头问:“医生,你的花吗?”
  小克撇撇嘴:“别乱收花,往垃圾桶一扔就行了,都搬进来我们这儿过半个月就能开花店了。”
  小洲犹豫了一下,看向瞿清雨:“医生,这花……”
  诊所不大,一眼看得到头。beta医生刚洗完澡出来,他深蓝眼瞳中那束黄花沉下去,黄花沉在一片蓝海中。在小洲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被水浸润的腔调沙哑:“别关门了,今晚我有客。”
  夜雨迷蒙,湿雾形如仙女纱裙。
  诊所门口躺着那捧孤零零的向日葵。
  小洲没走,帮忙给窗上那盆绿箩浇花。
  晚九点,医生的客人没有来。又过了一刻钟,远处柏油马路上亮起车灯。
  “医生。”
  alpha弯腰拿走地上的向日葵,捧在怀中,微笑着开口:“好久不见。”
  小洲隔着一道门帘偷看。
  这位突然到访的alpha客人——“客人”而不是“患者”。他不像看不起病要来诊所的那种alpha。相反,他着装整齐体面,黑衬衣材质像是珍珠上流动的光泽,价值不菲的银表搭在腕间,针表盘上镶嵌着一圈冷蓝色的钻。靠坐一张接待椅上,双手交叉,姿态平易近人。
  年轻的beta医生正在调配药剂,注射器尖端的银针挤出一点药液,顺着他白得透明的手指往下流。
  华之闵变换了坐姿,他将枪和一把□□放在桌面,贴心道:“多年不见,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beta医生施舍给他一眼,语调平稳:“你和赫琮山什么时候认识的?”
  alpha“唔”了声,有问必答:“我认识他在认识你之前,我们是朋友。斯诺曼战役我重回战场,做战术参谋。对了,很早以前,早在训练营我们一起同生共死的时候,我给他看过你的照片,我告诉赫琮山你是我的未婚妻。”
  “赫琮山看了一眼,我猜他根本没看清你的脸,毕竟他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再后来斯诺曼战役,我告诉他你迟早会找上门。上校是已知信息素等级最高的alpha,如果他想,他也会以□□未遂的罪名入狱。老头对我还算手下留情,没忍心让我的判决书上写‘□□未遂’,你说是吗?医生。可我记得我们明明是两情相悦。”
  瞿清雨抽了张纸巾擦手,他听到这些话没什么反应,随手拿起了桌面的枪。
  “咔嗒。”他将枪对准了alpha眉心。
  “你要杀了我?你会杀了我?”
  “我会杀了你,不是现在。”
  “我迟早会死在你手里,或早或晚。我等着你来,你一天不杀了我,我会一天注视着你。”
  alpha笑容扩大,浑然不在意抵在额头漆黑的枪口,朝前贴近说完没说完的话:“还想知道什么?”
  惊惧之下小洲捂住了嘴。
  瞿清雨移开枪。
  alpha毫不意外:“到我问了。”
  “一分钟。”小洲听见beta医生毫无情绪的声音。
  alpha仍旧微笑着,他目光一一掠过了木架上的各类药品,又转向拥挤狭窄的内间。那道防尘帘被风吹起来,等身白骷髅架立在原地。小洲躲在那里,不由自主颤抖起来。而对方树影一样沉凝的视线瞬间又消失了,alpha稍微仰靠,手扶住后颈笑了一声,不回答反而寒暄:“你和以前几乎没变。”
  beta医生终于移开了眼,仍吝啬给他表情。
  冰冷的医用器械摆放在一旁,整间诊所杂乱而不失有序。他穿了白大褂,后腰靠在桌边。空气中有消毒水和血腥味混杂的味道,华之闵看了他一会儿,笑了:“一样心软。”
  寂静。
  beta医生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语凉如水:“华之闵。”
  华之闵十指交握,姿态放松:“不想杀我?让我猜猜,因为华西崇,你怕他伤心。还是因为赫琮山?他现在自顾不暇,你不想给他惹麻烦。”
  beta医生动作骤止。
  小洲抓紧布帘,很快,他的瞳仁颤抖起来,连带着整个人都因恐惧而颤栗。空气仿佛不再会流动,他亲眼看见beta医生压低了身体,他有极为瘦窄的一段腰肢,那一瞬间压出来的弧度惊人。beta医生的眉眼垂下来,他一手扼住了alpha的喉咙,低柔而危险地问:“你想干什么?”
  alpha仿佛感觉不到扼住脖颈的、来自死亡的召唤,他直起上半身,就着后仰姿势深深凝视面前的beta医生。
  “所有人都会死。”
  “世界上只剩下我们……我,和你。总有那么一天,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华之闵又笑了一声:“我找到了那样东西……”
  瞿清雨打断他:“时间到了。”
  华之闵:“是赫琮山为什么不能是我。”
  细长的光影。
  “华之闵。”
  瞿清雨突然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当初是真心把你当朋友。”
  在他为一盏灯奔波的少年时代,他是真心实意以为自己有一个alpha朋友。他带着蛋糕上门的时候,也是真的以为自己要过一个不是一个人的生日。他放下了警惕心,放下了戒备,也放下了一切可出逃的路径。当他站在庭院里发现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留下可供联络的通讯器。
  他没有亲人长辈,没有相熟的朋友,去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他明明清楚危险随时在身边,任何一个alpha都能将他带走,藏匿在地下室或者酒窖中,他会被藏一生。
  华之闵很轻地叹了口气:“你觉得赫琮山会不一样?你对任何一个对你有企图的alpha说能不能做朋友,如果你告诉赫琮山你们只能也只会做朋友,你猜会发生什么?”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就是我自愿的。”
  瞿清雨将那把枪放回原地,幽幽凉:“在我开枪之前,离开这儿。”
  “看来我对你还有用。”
  华之闵耸了耸肩,出乎意料地,他没有再纠缠。诊所门窄小,他出门时肩膀撞到花盆,他停下,仿佛随口一说:“对了,我找到了那样东西。”
  这人说话没有前言后语,小洲小声:“他找到了什么?”
  “腺体。”
  小洲一愣,不太明白地问:“腺体?”
  瞿清雨双手插兜,神情冷漠地看着alpha离去的背影,说:“和他信息素契合度超过百分之九十的omega腺体。”
  他语气奇怪的幽柔,小洲莫名觉得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懵懂道:“他要腺体做什么?”
  “移植手术。”
  腺体移植手术。
  小洲猛然打了个寒噤。
  这类手术因为高难度和高血腥被严令禁止——从一个omega后颈残忍地挖出腺体,再把鲜血淋漓的腺体装到另一个人身上,随之而来各种排异反应,动辄两条人命。
  瞿清雨看了他一眼,雨幕之下他深蓝眼睛里面仿佛流淌着一条岑寂暗河,阴影覆盖其上。他笑了,对小洲说:“开玩笑,你那么害怕干什么。”
  “他那么想把人变成omega,到时候把他也变成omega。”
  医生幽幽说:“不是什么难事,我留他还有用。”
  天太暗了,小洲错觉一千个变态杀人狂在自己耳边说话,他抖了抖。
  瞿清雨说:“我有事要出趟门。”
  他在诊所的时间很少,出门也是常事,小洲点点头,刚要说“注意安全”,又听见医生柔和的声音:
  “可能回来,也可能不回来。”
  第59章
  骨科副主任马一明推了推眼镜,把片子举起来看了又看:“你这个腰啊……确实……”他欲言又止。
  “你看得懂吧,这儿,这儿,都发炎,平时止痛药当饭吃没感觉吧,我看你晚上疼得睡不了都是轻的。”
  “我也不把病情往严重了说,你这一站六七个小时的手术做到后面人都动不了,过两年这块全不行了,可活动范围小,扭个身都有反应……这么下去这块肌肉估计用不上,慢慢也萎缩了。”
  瞿清雨腰靠着墙,凉凉:“……上次切胃手术我没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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