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九天说73床已好,出院。
  第十天说一天吃了一顿饭,交了水电费以后还有剩,买了一袋糖。
  第十一天说轮班到急诊室。
  ……
  是些琐碎小事,基本都是生活中的好事,让人以为他没有烦恼。
  那些记录手术的部分占据十分之九内容,记得详细,日记部分少得可怜,但足够拼凑出完整的、尽力的生活。笔记边角磨损卷边,手术过程复盘过多次。alpha合上,心想他大概比他自己想象中爱这份职业,没有提到一句受苦受累。
  医院没有想象中好待,消毒水是最干净的味道,更多时候是来不及处理的呕吐物产生的恶臭。下雨天急诊室全是泥泞,血块和人体组织从急救推车上掉下来。永远有人哭,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这头传到另一头。
  那本笔记静静地躺在桌面。
  秒针、分针和时针,alpha目光流水般深静,他一个人时沉下来再沉下来,也没那么多表情。
  -
  上午那台手术不复杂,一个小时十七分钟,不到中午十二点。瞿清雨换完衣服出来,一起的护士笑着说:“瞿医生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
  “你去吧,我等等。”
  瞿清雨把最近病床的输液管流速调慢,看了眼吊瓶进度:“这两天不要下床走动,不要洗澡让伤口沾水。吃清淡点,伤口恢复得更快。”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冬天少有出太阳的日子。
  下午那台手术两点开始,进手术室前瞿清雨戴手套,他中饭完抓紧时间讨论下个患者,只来得及给值班室的alpha发了条消息。入无菌室前他放慢了脚步。
  患者家属有两位,等在手术室门外,除此之外,他看到赫琮山。
  少年上校大约生性没表现出的那么活泼,五官深海般沉寂着,令他想起那张挂在墙壁上的毕业照,alpha被簇拥在中央,眼神冷漠,瞳仁颜色纯黑。
  至始至终都不是好接近的人。
  “瞿医生?”
  瞿清雨收回视线:“进去吧。”
  快八个小时,中途让血库送了两次血,还算有惊无险。整个脖子僵硬成一块铁,和喜极而泣家属握手的时候瞿清雨差点没站稳。
  “明天医院人手就能补上谢西塔这半周的假了。”
  瞿清雨靠着医院门口的柱子:“明天想干什么?少爷。”
  “休息。”
  alpha在他面前半蹲:“上来。”
  来来往往车流。
  所有重量压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感觉很奇妙,不用管路,也不用管会不会撞到人。两边的路平坦开阔,城市灯光在两侧闪烁,头顶是人造星辰洒下的光。
  alpha突然说:“我十七岁,陷入了一些困惑。”
  上校从不在人前谈起过去,他身上永远笼罩着一层飘渺而引人探寻的薄纱。指挥官位高权重,也无人敢私下讨论他显赫尊贵却又禁忌的家世。
  瞿清雨没有等到下文,因为alpha笑了下,说:“也还好。”
  他在十七岁最困惑的事情,是奇怪的家庭构造。这让他对未来产生疑惑,他需要一个替他脱鞋的omega,还是一个伴侣。
  他知道这不太一样,omega天生要柔软和脆弱,理应被保护在羽翼下,承担生育的责任。alpha也实在需要在高强度的行业之下找到喘息,得到满足,omega不出门最好,一向如此。
  是这样吗?这是对方愿意的吗,愿意当然很好,如果不愿意该怎么办。这是对的吗?他不知道。
  他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爱人,ao之间信息素强连接下爱到底是什么。
  他偶尔找到答案,偶尔又不确定答案。
  “你看起来就很不会谈恋爱。”
  瞿清雨没有反驳,贴着他通红的耳朵根承认:“是。”
  “教你一个好办法。”
  alpha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落了一点微光。瞿清雨突然想亲他,唇擦过他眉骨,听见他说:“惹我不高兴就亲亲我吧,要亲腺体,亲了就原谅你。”
  第64章
  瞿清雨放在他脖颈的手指收了力。
  年轻的上校浅浅一笑,他没有遇到许多事,他心里没有沉得像是一座山的压力,也没有三缄其口的失望和愤怒,表达于他而言轻松得像一片云。他用苦恼的口吻说出唯一的烦恼:“腺体真是痛啊。”
  这是唯一、唯一的烦恼了。
  他还要精确地形容:“一离开你就痛。”
  背上的人很是停顿了几秒,小心翼翼用手碰了碰他的腺体。
  “噢,还有,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日记。”
  瞿清雨想了半天自己什么时候写过日记,突然一僵:“……你看到了什么?”
  日记上都是叙述,没有情绪。少年alpha似乎突发奇想,问:“进医院的时实习的时候多大?”
  他背对着自己,看不清问这话时的神情。
  “成年了,差不多。”
  瞿清雨有所保留地说:“中学进了职业学校,方向是护理。”
  “你遇到了华西崇?”
  瞿清雨笑了:“你想问什么,趁我现在心情好,直接问。”
  beta基本都在职业学校修习,一般不会进入核心专业。按常理讲他不会成为一名医生。很多人都好奇华西崇为什么会破例收他做学生,这问题不少人问过他,他猜测赫琮山有同样的疑问。
  只要在医院待一天,就会从许许多多人口中听到自以为是的真相。
  两侧路灯亮得如同一条彩带。
  “我不想问什么。”
  alpha实事求是地说:“感觉你有点累。”
  背上人安静了一刻。
  “迟了,不想问我也要说。”
  瞿清雨一只手臂从他肩侧搭下去,声音有种奇怪的懒惰:“华西崇没退役前同时在中央医院坐诊,目前活跃在医院的半数医生观摩过他的手术,他收了不少学生,这些人中有的进了军事医院,有的跟随部队去往前线。在我之前他的上一个学生死于流弹,三十二岁,上有六十的父母,下有刚会走路的孩子。”
  世界上没有什么两全的选择。
  烈士门楣上耀眼的金光,和哭天抢地的悲嚎。极端悲痛之下人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那对年过六十的父母推搡着独子恩师,将他驱赶出门,说出最鲜血淋漓的话:“——你一个医生,自己的伴侣难产死在手术台上,我们当初怎么敢把儿子交给你!”
  华西崇立时佝偻下脊背。
  “他不再收学生了。”瞿清雨较真地说,“我要是他,我也不会再收学生。”
  这故事在一半戛然而止,alpha侧过头,发现靠在自己颈边的人累得睡着了。呼吸均匀,侧脸安静。
  这条路是通往法门街,是市中心最长的一条主干道。市政规划将一切熟悉的指示牌变陌生,南边比北面暗,alpha默不作声抬脚,走了一条不认识的小路。
  漆黑。
  一辆车,两辆车,三辆车……十几辆车车影蛰伏黑暗中,亦步亦趋在他身后。华之闵透过不再明亮的路灯遥遥注视黑暗中alpha的影子,进入危险距离,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头顶全神贯注瞄准自己的狙击手。
  毕竟是前指挥官。
  “你是谁?”
  车窗摇下,巡逻的alpha士兵眯了眯眼:“这么晚了在这里干什么?”
  “长官,我家在附近,睡不着出来卖根烟。”
  华之闵:“你们这是……?”
  快嘴的alpha士兵说:“去中央医院……”
  “商店在你左边,走过了。”副驾驶的军官抬了抬下巴,打断。
  “谢谢。”
  华之闵从善如流进了一家便利店,购买香烟。他知道自己受到监视,也知道中央医院的士兵目的是看住华西崇。
  小路太窄,黑车开不进去,穿防弹衣的军官下车,军靴踩在积蓄的水洼中。便利店的omega不经意抬头,吓了一跳。
  “嘘,没什么好害怕的。”
  买烟的alpha递给他钱,一手撑在玻璃柜上:“一份鳗鱼饭。”
  对方的信息素是某种特别的味道,雨后山间小溪,溪水边有拳头大的石块,棱角被磨得圆润,上面长出幽绿潮湿的青苔。
  omega红着耳朵尖偷看他。
  侧面的大屏在放一场球赛,华之闵坐在一侧长凳上看完了那场篮球赛。记分板上胜负输赢成定局那一刻他遮了遮眼睛,无端笑了一声。
  “先生……您在笑……什么?”omega小心翼翼搭话。
  他释放出一点奶油味的信息素,是正常社交范围内的示好。眼神频频看向自己手腕上的表。
  “想起一些很久远的事情。”华之闵绅士地说,“介不介意听个故事?”
  他是非常迷人的alpha,说话和这条路上的人不同,一看便知出身良好,说话有一种让人继续听下去的魔力,omega不自觉点头。
  “唔,很久以前吧,我二十岁左右的时候。我的表弟考试考砸了,求我去给他开家长会。”
  华之闵娓娓道来。
  是个燥热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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