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左侧是章绪。
  章议员在监狱七年,表面说是坐牢,其实大家伙心里都清楚,他要是松口,谅解书就呆在他一伸手能摸到的地方,全看他想不想出去。他大概是有心结,摸着自己的腺体,成日成夜看准了机会,想在上面划一刀,也体会体会受害者的伤口。有两次让他得逞了,那血哗啦啦地流,怎么也止不住。
  他在政界只手遮天十几年,最后折在蓄意杀人的丑闻里,令人唏嘘。
  右侧是alpha军官。
  狱长默默把腿放得离远了点。
  接到张载通知时他从床上跳了下来,天可怜见,他一个午觉刚睡到一半,梦里全是金银珠宝和银行现金,梦里接了电话说上校十五分钟到,急得他一样穿了只鞋跑出来,左脚穿进右脚。
  好歹赶上了,没出岔子,狱长“吁”了口气。
  “你的鞋穿反了。”上校身边的beta青年指着他的脚,没话找话。
  狱长一边擦汗一边抽到个空挡把鞋换回来,差点感动得流泪:“我这就换,这就换,刚刚没来得及。”
  ——这beta,可是有大来头的!
  狱长双眼发直地盯着他左手无名指上对戒,咽了咽口水。
  章绪用湿巾擦了擦手,终于恢复过来,他甚少有大动肝火的时候,微微叹了气:“是我的问题。”
  “我向你道歉。”
  瞿清雨点头表示接受,替唐陪圆问他,直击痛点:“保外就医的单子签了,什么时候出去?”
  章绪沉默一秒。
  瞿清雨心平气和地转向唐陪圆,提出建议:“要不你找个地方端茶倒水洗碗?”
  唐陪圆:“我找找看。”
  他明明和章绪坐在同一张双人沙发上,却背对着章续,后颈的蕾丝取下了,露出纹身后微微泛红的后颈。那里长出一朵小小的花。
  章绪的手指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堪堪有落泪的冲动。
  “疼不疼?”
  这么多人呢,唐陪圆别扭地转了转身体,说:“根本不疼了!我要说多少次,根本就!不疼!”
  说完又觉得自己态度不好,冷笑道:“你要是再待在监狱里,我就找个地方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积劳成疾,我看它不疼也得疼。”
  章绪无奈:“圆圆。”
  他低声下气地问:“有没有找医生看,有什么……影响?”
  唐陪圆:“没有。”
  章绪可能想碰一碰那朵小小的花,手几度举起又放下。瞿清雨和他离的近,突然一把抓住赫琮山的手。
  赫琮山低头看了他一眼,把手借给他了。
  章绪的手一把压在了唐陪圆后颈靠肩的位置,上校八风不动地收回手。
  凸起的伤疤在指腹下。
  章绪缓慢地碰了碰,手指尖和皮肤连接的地方升起奇异的瘙痒。唐陪圆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他自己平时也不怎么碰,碰到会想到章绪是真的狠心,说不见他就不见他,说想要他和一个omega在一起就给他找。
  他冷漠地想,我根本不想要。
  章绪的手在颤抖。
  他上一次直视这道伤疤是从易感期的混乱中清醒,手里水果刀“咣当”砸落在地,他满手血,血迹从胸口滴到脚面。
  一山不容二虎,alpha在易感期会抗拒其他alpha进入自己的领地,他信息素等级高于他的爱人,他一直小心谨慎,算无遗策。
  两刀,十字架。
  他跪在唐陪圆身边,一边打急救一边简述受害者情况。唐陪圆浑身是血,用手死死拉住他衣角,执意冲他摇头,再摇头。
  不能去医院。
  他正值执政官候选的关键时期,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但那其实不重要,什么都没有他的爱人重要。
  ……
  唐陪圆忍了忍,手指蜷缩,实在忍不了这种看似温柔实则磨人的抚摸:“你……你……”
  “你”了半天,泄气地说:“算了,你继续摸吧。”
  他频频看向墙壁上挂钟,探监的三十分钟近在咫尺。他有心想说什么,打过腹稿的话沉甸甸压在胸口。他是被养得太好了,向来只有别人绞尽脑汁巴结他没有他跟人搭话的先例。他什么都不会,就会吃泡面给别人看病,离了章绪觉也不会睡了似的。
  所以章绪不见他的时候他呆呆坐在监狱外长椅上,拿着自己写了好几遍的谅解书,心想为什么呢。我变成一个废物alpha了吗。还是我的后颈变得难看,不讨人喜欢了呢。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打起精神又去探监,还是被拒绝。
  他一直去一直去,一直被拒绝。原本很不明白的人情世故都明白了,他一开始还不相信是章绪不肯见他,就去求外面的人,还担心章绪在里面吃不好睡不好,卖了好多古董给监狱的人塞钱。
  然后某一天,他突然长大了。
  他坐在那间小医务室里,给人看感冒发烧。因为医务室离监狱近,都在南部军事基地,而他腺体受伤判定残疾,除了那间医务室外不再有进来的机会。
  监狱好近,里面的人就是不肯见他。
  他看着章绪,突然很想哭。他心里有什么要从开了闸的情绪里奔涌而出,他听见自己胸腔的尖叫,和奔流不息的眼泪。
  而事实上,他坐在这里,流不出眼泪,也说不出一句话。
  狱长得计时器要命地响起来,惊雷般炸开。他手忙脚乱地按掉,拐着弯地提醒:“那个……那个探监时间到了,您式走流程保外就医还是继续回去,时间拖长了我们也不好办。”
  “你想继续待在监狱就继续呆着。”
  所有人都听到唐陪圆后一句话,他突兀接上了狱长的话,说:“我要回去吃泡面了。”
  他幽魂似地站起身,静得出奇地对瞿清雨说:“谢了。”
  瞿清雨立刻追了出去。
  红茶冷了,茶杯杯壁是西式宫廷风。贵妇人裙撑华丽。
  章绪盯着那杯红茶,说:“他是beta”
  指的是瞿清雨。
  赫琮山:“你看得到。”
  “是,我看得到。”
  章绪笑容难以为继,双手捂住脸。血淋淋一幕挥之不去,他害怕会有第二次。
  双双沉默。
  “进来前我找过华西崇,也找过你。”
  章绪喃喃:“我以为他会过得很好。”
  赫琮山从不这么想,上校冷眼旁观他痛苦的模样,将此归功于还好自己从来没在这件事上产生任何动摇。
  “他就算死也该死在我身边。”
  赫琮山平平:“……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他无意浪费更多时间,对章绪道:“没有第二选项。”
  “我想我错了。”
  在他踏出门那一刻,章绪喊住他,是从肺腑里吐出的一口气,陈年积压:“我出狱。”
  -
  瞿清雨上车,没问赫琮山去哪儿。他胡说八道太多,有理也心虚。眼看路越来越熟悉,转头看了赫琮山一眼。
  他清咳一声:“去哪儿?”
  赫琮山:“看你的苹果树。”
  没有苹果树,但那所福利院曾经靠着一片苹果果园。
  “种苹果干什么?”
  瞿清雨:“都说苹果好种。”
  他耿耿于怀:“除虫,拔草,冬天还要保暖,天天去看,一天浇三次水。两米多的树,长四个苹果。两个冻坏了,一个鸟啄了,还剩一个不到拳头大,酸得我掉牙。第二年没忍住,一铁锹铲了。”
  改造后的教堂烟囱里冒出炊烟,瞿清雨看了几眼:“不去了。”
  赫琮山不问为什么,左打方向盘。
  “唐陪圆对你说过什么?”
  车辙印在林间轧出长长印迹,后视镜中alpha军官侧脸冷漠、不近人情。
  瞿清雨后背有一瞬发凉。
  车窗紧锁,他闭了闭眼,头脑受一阵眩晕的冲击。
  车道由狭窄变开阔,晴日白天,气温下降,枯枝裹冰凌。去哪儿瞿清雨一时没意识到,直到门口岗哨alpha士兵弯腰,他瞳仁剧烈一缩。
  南部军事基地岗哨。
  瞿清雨心往下沉,手心攥出一点冷汗。
  温静思并不在南部军事基地指挥室内,他私心那里属于另一个人。二十多盏孤灯鬼影幢幢,投至脚下。
  alpha军官平稳而讥诮地路过每一盏灯,走过无数把插进胸口的刀,他能感受到怀里的人在不安,极度混乱的真实和梦压在他脑神经上,喷涌出岩浆,烧毁一切。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过去还是现在,现在还是未来。
  “我们不太合适,alpha和beta不太合适,我们也不太合适。”
  “你第一天知道我是alpha,你是beta?”
  “……”
  瞿清雨艰难地喘息。
  是某个夜晚他私自进入指挥官室,归还那枚银色对戒的那一刻。
  “我对伴侣的唯一要求是忠诚,你做到了吗?”
  进门前赫琮山贴着他耳边嫩肉,从他颈项间扯出那根细长银链,难忍地,混乱地说:“……你对我说过什么,真,还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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