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 第159节

  新都的皇宫内有一棵百年玉兰树,就种在御书房的窗前,每逢玉兰盛放,清风送来淡香,芳香满庭。
  殷祝喜欢这个味道,还特意叫人收集凋落的花瓣做了一罐熏香,每天更衣前,宫女都会用它熏蒸一遍贴身衣物,时间久了,那丝丝缕缕的清香仿佛也沁进了他的皮肤里。
  尤其当运动出汗时,身体中蒸腾的热气,混着那似有若无的淡香,总是叫宗策欲罢不能。
  今夜梦中,依旧萦绕着馥郁的玉兰香。
  醒来时,他的唇边仍噙着一点笑意。
  蓝天一碧如洗,晨光晒透幔帐。
  现在应该已经过了未时,宗策望着空气中漂浮的光尘,饱睡后的心情安宁平静,竟难得升起了一丝想要赖床的想法。
  他正要照例给殷祝一记早安吻后起身练刀,转身时,却毫无防备地撞入了一双明亮的漆黑眼眸。
  殷祝安静地看着他,注意到宗策空白的神情,他笑了一下:“早安。朕看到外面挂着的红灯笼了,是过年了吗?”
  有那么一刻,宗策的意识是断开的。
  他出神地望着殷祝,良久,搂着对方的腰,把脸埋在了殷祝的锁骨之间,轻轻嗯了一声。
  殷祝感觉到滚烫的吐息喷洒在颈部,他下意识扬起了下巴,听到他干爹哑声问道:“怎么不喊醒我?”
  “看你睡得太香了,不忍心。”
  殷祝的声线很轻,带着熟睡的慵懒。他试着抬了下手,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肌肉竟然没有退化太多,不禁问道:“朕睡多久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
  “是吗?那还真是赶巧了。”殷祝笑道,“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他摊开手,故意装可怜眨巴了一下眼睛,本只想逗逗他干爹,谁知道宗策还真的从枕头底下给他掏出了一个红包来,不禁目瞪口呆。
  宗策直直地看着他,“陛下唤策一声干爹,策自然要履行干爹的责任。”
  殷祝捏着那厚厚的红包,忍不住眉开眼笑——虽然他不缺钱,但这可是他干爹给的!怎么能一样?
  他凑过去,在他干爹的唇上吧唧了一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狐疑道:“朕昏睡这些天,你没干什么坏事吧?朕怎么觉得大腿根的韧带有点儿酸呢?”
  “或许是因为您卧床太久,不常活动导致。”宗策缓声道,“不知陛下说的是哪种坏事?”
  “就是……”殷祝吞吞吐吐半天,最后怒视宗策,“不要明知故问!先前你答应过会好好照顾朕的,可朕一觉醒来,怎么什么都没穿?”
  “策怕亵衣的针脚扎到陛下。”
  “鬼扯。”殷祝鄙视地看着他干爹,说好的正人君子呢?怎么在他面前就变成敢做不敢当的胆小鬼了?
  “算了,扶朕起来更衣吧。”
  宗策的身体僵了僵。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避了一个事实,殷祝不说,宗策也没有提。
  他清楚地知道,就算真的只有短短一日时光,他能分到的,也不过是清晨片刻的温存。
  但宗策还是下了床,拿起早就备好的衣物,替殷祝一件件穿上,就连早膳也是他亲自去端进来的。
  因为殷祝之前就叮嘱过他,自己醒来的消息,绝对不能走漏给任何人。
  长时间的卧床,到底导致还是对殷祝的身体机能造成了影响,他有些费力地捏着勺子吞咽,试图找回对肌肉的控制权,并婉拒了他干爹想要喂他的提议——自己的时间不多,简单复健一下是很有必要的。
  宗策于是也不再坚持,只是把这段时间国中和朝堂发生的大事简明概要地讲了一遍,又在殷祝用完早膳后,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的粥粒。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他说,“陛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殷祝这会儿怒气值已经顶格了,他现在只能庆幸自己还算有先见之明,同时一直对尹家直系血脉抱有极高的警惕心。
  事实证明,尹英这小子如果没有自己盯着,只会做的比他想象的还要过分百倍!搞不好他干爹就要栽在他手上了!
  要是他拼了命送上青云的干爹被他的儿子——甚至还不是亲生的那种——拉下云端,跌落尘泥,甚至是沦为阶下囚被处刑,殷祝觉得,自己就算躺在棺材板里,也会被气活过来。
  他眼神冰冷:“应涣呢?把他叫来。”
  宗策离开前,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陛下,您的计划为何不肯叫策知晓?应涣能做的那些事情,难道策就不能为您做吗?”
  殷祝在服药昏睡前,连续三日召应涣进宫,还特意避开了他,这些宗策都看在眼里。
  “有些事情,他做比较合适。”殷祝含糊道,然后催促他,“快去吧,朕在宫里等你,记得别叫其他人进来!”
  “……是。”
  应涣来得很快。
  大年初一,他本该在家沐休,但宗策却在距离皇宫最近的一处民居内找到了他。
  他来时应涣还在家中吃饭,独自一人,饭菜略显寒酸,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做的。
  在看到宗策的瞬间,他便脱口而出:“那位醒了?”
  宗策淡淡点了一下头。
  应涣立刻放下筷子,说要随他回宫面圣。
  回去路上,天莫名阴了下来。
  街道上狂风大作,还零星飘起了几片雪花。
  这是要下大雪的征兆。
  宗策一直保持着沉默,倒是应涣瞥了他好几眼,主动搭话道:“陛下身体如何了?”
  “精神还不错。”
  应涣犹豫片刻,快到御书房时,他开口道:“宗大人,待会陛下若是找借口让您离开,您最好还是想办法留下。”
  宗策皱眉,停下脚步问到:“什么意思?”
  应涣拱手道:“事关皇命,下官不能透露太多。宗大人只要记住下官这句话便好。”
  宗策目送着他推门而入。
  应涣只待了很短的时间就出来了,脸色十分凝重,都顾不上什么礼节,匆匆和宗策打了一声招呼就出宫去了。
  宗策注意到,离开前,应涣的手中还捏着一枚殷祝常戴的玉佩。
  他走到殷祝身边,“陛下同他说了些什么?”
  殷祝正在翻看这些天他干爹代他批阅的奏折,闻言随口道:“朕叫他出宫办些事情,顺便把尹英叫来。”
  这句话本来没什么,结合应涣之前的提醒,宗策的心跳却突然漏了一拍。
  “做的不错嘛,看来朕之前手把手教你的都没忘,”殷祝欣慰地合上最后一本奏折,夸奖道,“特别是你这次对地方水利司的改革,很有政治智慧。”
  宗策扯了扯嘴角,有些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
  “多谢陛下夸奖。”
  他心里仍惦记着应涣那句没头没尾的话,余光忽然发现,原本照在幔帐上的光线,已经悄然移动到了殷祝手边的笔架上。
  殷祝疑惑地看着他干爹伸出手,把那笔架移动了一下位置。
  “怎么了?”
  “没什么,离陛下近些,方便。”
  可是他压根儿就没拿笔啊?
  这个念头从殷祝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没有思考太多,因为宗策毕竟是半路出家,尽管已经做得比他想象的要好,但还有很多问题需要改正。
  “你坐,朕跟你讲讲这件事……”
  宗策静静听着殷祝用比平时快一倍的语速,一本本地翻开奏折指导他,告诉他该如何平衡各方利益的同时,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告诉他何为阶级利益,何为生产力发展推动社会进步;告诉他那些他曾经教导过、自己却仍有疏漏的地方。
  他将这些都铭记在心。
  殷祝在最后还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到时候,记得把这些都教给新皇。如果实在朽木不可雕的话……”
  他干爹默默听着,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话:
  “彼可取而代之也?”
  殷祝一顿,看着宗策,先是笑,笑得很开心。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你要是真有这份心,朕也不至于这么麻烦了,”他说,带着几分无奈,小声嘀咕道,“还真叫那家伙说对了,不小心写了一篇ooc的爽文。”
  宗策不太明白。
  但殷祝笑得实在让他移不开眼睛,正想追问,就听门口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应涣回来了。
  他喘着气,连头冠都被外面的狂风吹歪,半跪在殷祝面前,垂首禀报道:“陛下,您吩咐的臣都已经准备好,太子已孤身一人至宫门外等候。”
  怎么会这么快?
  宗策下意识分析起来:
  太子府和皇宫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近,更何况,尹英的警惕心也很强,自从殷祝昏迷后,他再也没有孤身入宫过。
  除非应涣是用陛下回光返照作为借口,直接带着尹英快马疾驰而来,才有可能让对方放松警惕,这么快到达宫门外。
  “好,记住朕的话。”
  殷祝强撑着站起身,见状宗策立刻伸手去扶。
  但还有一只手做出了和他相同的动作。
  宗策沉着脸看着应涣。
  应涣低垂着眼眸,不与他对视。
  “守正,”殷祝开口道,“下面的事情,你就不要参与了。”
  宗策移开视线,目光紧盯着他:“陛下要去哪儿?”
  殷祝:“在宫里找个僻静的地方。就让朕单独跟他一会儿吧,放心,不会出什么事的。”
  宗策的嗓音沙哑得可怕:“陛下可知道,现在就连十岁稚童拿起匕首,都能置您于死地?”
  殷祝叹气:“可所有人进宫面圣前都要搜身,你以为他们是你吗?太子又不是朕的仇人。”
  他提醒道:“朕费尽周折就是为了今天,再耽搁下去,估计唐颂那边就要来插手了。”
  宗策和他对视许久,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