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秦九韶将题目摆在桌上,看似陷入思考,手中一直端着茶盏不放,小口品味着这特供大宋官家的龙园胜雪。
  一连数日,叶挺几人皆没有传来好消息,赵芫抽空关注了下,知晓几人还在东京城,便转头处理国事去了。
  出趟门,偶遇几名算术人才随手施恩不过是她每日需要处理的诸多事宜中一件不起眼的而已。
  这头康王赵构和给事中刘子羽准备出城,临行前,赵构泪眼婆娑地回头看了眼背后的东京城,希望能见到赵官家回心转意,然后身后什么也没有,赵官家忙着呢,根本没来为他送行。
  呜。赵九郎心塞。
  刘子羽见康王恋恋不舍,劝他,“殿下,早日出发,早日回京。”
  我当然知道是这个理,我这不是怕有去无回吗。赵构擦了把脸,面上丰神俊朗,心里骂骂咧咧。
  事实上,赵芫并非派他去送菜,随行的不止她拨出的御营兵马,还有一百捧日军随行护送。
  捧日军原本作为天子骑兵,本应是赵官家身边最亲近的护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派出去执行任务。奈何当今官家更青睐天武军,甚至官家还有个广为人知的天武大将军名号。
  捧日军这百人的统制官名叫刘午,身高八尺,鼻直口方,相貌威严,看起来刚正不阿铁面无私。只不过能被赵芫点出来,自然也不是随随便便挑的人。
  刘午视线从康王的后背扫过,心中想着的是官家下的暗喻。康王构若有谋逆之举,杀之。若有投敌之举,杀之。
  再怎么拖延,一行人还是出发了。
  忙了一段时间,在吴俞的提醒下,赵芫才想起叶挺四人的事,当即从堆积如山的奏折里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道:“既然有结果了,咱们就去看看。”
  四人数日以来一直在鼎味楼等皇宫里的那位,本来以为只要向小二说一声,就能见到那位,谁知根本没用。皇帝不是他们想见就能见到的。几人愈发珍惜这回面圣的机会。
  高宪昌坐在凳子上,神情忐忑,他的视线时而飘向大门外,时而转到另外三人身上,终于他的身体忍不住向身旁的叶挺倾斜,“叶兄你,你解出完整的答案了吗?”
  “……”此言一出,另外几人的神色皆产生了变化,叶挺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东西,嘴上道:“尚可,尚可。”
  高宪昌心里一紧,觉得叶挺肯定有把握,不由又问:“周兄?”
  “我亦尚可。”周宣之本来看起来不眠不休了很久,黑眼圈已经和叶挺差不多大,只是精气神并不萎靡,反而神采奕奕,信心满满。
  看来周兄也解的不错。甚至连前些日子瞧着无比颓丧的秦兄,今日打扮得也精神了不少,好像连一贯半耷拉的眼皮都睁开了,高宪昌更加紧张。难道,四人当中,只有他觉得题目太难,根本没法在短时间内完整解答吗?
  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他们等待的贵人终于来了。见到赵芫身影的一刻,几人快速起身,迎上前去,本打算行李,却被赵官家制止住,“繁文缛节就不必了,朕现在只想看诸位手中的答案。”
  几人不约而同地互视一眼,周宣之作了个请的手势,于是叶挺率先将一直护在怀里的答卷取出,小心翼翼地呈到少女的面前。
  赵芫接过来,看了眼,眉头微蹙,不好,写的看不懂。
  吴俞见赵芫蹙眉,凑近一看,顿时眼冒蚊香,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和符号,还绘制了各种几何图形,吴俞目光瞬间冰冷,怒斥叶挺:“你将这等东西呈给官家!?”从未见过如此乱七八糟的文章!
  叶挺无措,“这已经是重新摘抄过一遍的答案,因为过程十分繁杂,草民尽量缩减至此,但绝对不影响正确与否。”
  怪不得科举考不中,这种卷面,他是考官,直接就扔出去。吴俞神情愤愤,低声问赵芫要不要将此人赶走。在他看来,连答卷都无法写工整的人,根本没资格站在这接受官家的考核。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赵芫并没有因为卷面不工整而产生不悦,只是叫其余人也将答案呈给她。果然,拿到手后定睛一看,全都是各种数字符号。
  户部尚书被从衙门喊到鼎味楼时,满心的疑惑,官家为何将他叫到这里?
  等他进入包厢时,才发现朝中几位擅长数术同僚都坐在里头,此时对着满桌的文字埋头苦读,时不时还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见到此情此景,许翰心中第一反应就是,不好,官家查贪腐啦?!他连忙抬眼去找赵芫的身影,就见身着常服的的大宋官家正倚靠在窗户边上,翻阅着一本册子。听见他的问安,只不耐烦地摆摆手,许翰更是确认,绝对是大事!官家要彻查哪个部门哪位相公的账?他要不要想办法通知一声?
  “许相公,还不过去?”吴俞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身后的关门声轻微不可闻,许翰身体震了震,表情镇定,指着桌案问,“吴指挥使,这是怎么回事?”
  “官家前些日子偶遇几个年轻人,听闻其擅长数术,特地给他们留了道题目,这些都是他们的作答过程。”
  “……”如临大敌的许翰无语,竟是这种小事情,官家还真是少年心性,喜欢乱来啊。如此想着,他心中隐晦的重担却撒了去,大步上前,拿起一张卷子细看。半晌,忍不住‘咦’了一声,然后和其他人一样坐至桌案旁,执笔打起草稿。
  房间边缘的地方,叶挺几人惴惴不安地望着中央繁忙的景象,不敢相信,官家竟如此郑重其事地审核他们的答案。某种玄而又玄的感受告诉他们,现在他们几人可能正站在一步登天的边缘。四人中只有高宪昌满是懊恼之色,他怎么就不能再努力些,再答得好一些?作为解题者,他很清楚自己只写出一小部分论证,恐怕要被筛掉了。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几位相公们仍旧在商讨议论个不停,赵芫合上手里的书,对角落里的几人招招手。
  高宪昌第一个起身,“官家?”
  “既然相公们一时半会儿得不出结论,你们就跟着我一起出去散散心吧。”赵芫温和地道,说着将手中的书册递给吴俞,“收好了,这书是宝贝。”
  吴俞低头,是那名叫秦九韶的青年自己写的《数略九章》,用了九章二字,难不成这小子以为自己是和张苍一样的天才吗。
  赵芫的举动,看在其余三人眼中,显然有更深层次的含义,他们不禁悄然瞥向一如既往满脸散漫之色的秦兄,羡慕起来。有官家这句话,秦九韶的路途已是一片光明。
  虽然相公们没有现场给出答案,但他们埋头研究的举动,已经证明了这四人交上来的东西不简单。赵芫心中有了计较,带着几人前往东京城最繁华的商贸区。
  路边叫卖吆喝声、行人的议论说话声,叠加在一起组合出了充满生机的热闹非凡的市井气息。穿行在其中的年少赵官家像寻常聊天一般,对他们说,“半年前,他们脸上还挂着愁容,男女老少都背着农具菜刀,聚集在城墙下和朕说,要与京师共存亡。”
  “这都是官家您的功劳,您打退了金人,”身后的人连忙说。
  赵芫轻笑,没对这几人讲什么君与民的大道理,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商铺,问他们:“你们谁知道,东京城的粮价几何?布价几何?”
  这个问题经常要自己买菜做饭的人来说再简单不过,叶挺立刻说:“大米一千九百文每石,小麦一千两百文每石!绢两千文每匹,布一千文每匹!”
  赵官家颔首,继续问道:“河南府的粮价几何?布价几何?”
  “这……”叶挺哑然,他又不是河南府人,怎么能知道当地的粮价布价呢?
  “户部呈交的折子里写道河南府米价一千八百文,布价九百文,地价六贯,”几人已经来到了汴河旁,河道上飘着画舫,里面传出柔美动听的曲调,赵芫侧耳听着,继续说,“大名府米价两千文,布价一千文,地价九贯。江宁府米价两千文,布价七百文,地价十六贯。隆德府——”
  “不对!”几人中突然有人开口,竟是一直怯弱躲在后头的高宪昌,此时他神情怪异,高声道,“官家,几府距离甚远,而且有南有北,粮食产量不同,价格怎么可能差距如此微小。”众所周知,粮食高产则价低,粮食减产则价高。可官家口中,竟是地处最肥沃之地的江宁府粮价最高。
  “因为,粮价不由产地和多寡而定,”赵芫转身,看向这四人,“而由粮商自己制定。南北商盟,操纵着整个大宋的物价,连朝廷,也会为其掣肘。此次宋金之战,各大粮商便趁机囤积粮食,造成市面上有价无粮,引起百姓恐慌后,再高价放粮。买不起粮食的百姓为了不被饿死,只能卖地购粮,而这些地又因为百姓们着急用钱,只能压低价格,以顺利卖出。至于收购土地的人,竟还是那批操纵物价的人物。”
  “连朕都不敢想,这些人家中土地究竟有多大。”说到最后,赵官家的声音已经冷的可以掉冰碴子。土地兼并,对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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