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不!有的!
  长袖善舞交友广泛,在太祖与现任皇帝双方势力下左右逢源好不快活的康尚书,义愤填膺地向陛下谏言,大宋以孝道治国,不如就从赵宋皇帝的父兄身上报复回来,一定能给赵宋皇帝带去无以伦比的沉重打击!
  如今金国上下,士气大大受损,女真内部各族愤恨难填,康文菽觉得,这真是个解决掉大麻烦宋徽宗的绝佳机会。在他看来,金国这边存活着的两任赵官家便是如今的大宋最大的隐患,应当早日除之。
  吴乞买如今脑子里已是充血状态,二太子的死,十五万大军的覆灭,几乎给他灭宋的雄心直接戳了个稀巴烂,现在女真人上上下下,就一句话,必须报复宋国皇帝!
  “传朕的命令,将昏德公和重昏候抓起来!即日在上京举行牵羊礼!”
  “陛下,只举行牵羊礼,恐怕不能平息众怒,”康文菽拿出手绢擦拭着眼角流出的泪珠,哽咽着说,“您不知,臣这几日见到各个部族的大人们都说,如果陛下不能为各部的勇士报仇,以后都不敢再交出性命为大金征战沙场了啊。”
  “岂有此理!他们敢!是谁,是哪些人说的!”反正这是在内殿,吴乞买怒吼的声音毫不避讳,声音几乎将屋顶的瓦片震落下来。
  “各部骤然死伤那么多的勇士,愤慨在所难免,说的肯定都是气话,陛下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若因为小臣的劝告,而使您对诸部心有埋怨,那么小臣就是大金的罪人了。”康文菽隽秀的脸庞被泪水沾湿,恳求地跪伏在地,“当务之急,是拿出能安抚人心的举措,请陛下三思。”
  茶里茶气不仅仅是宫妃的专属技能,官员茶起来,威力比宫妃还强劲。不过这种官员的茶艺技能,有个别称,叫计谋。只要能达成目的,任何手段其实都能算作计谋的一种。
  被康文菽情深意切的态度感动到的吴乞买振作起来:“你是朕的孙女婿,将底下人的意见汇报给朕,又有什么错呢。错的都是那些不知为国朝操心,只想获利的人罢了。爱卿觉得,牵羊礼不足以安抚人心,那该怎么做呢?”
  刚刚还哭哭啼啼的美青年礼部尚书,擦擦眼睛,恳切地说:“这次大宋不仅仅是杀死了我们众多的女真儿郎,还杀死了太祖陛下的二太子,悬首羞辱。小臣以为,应该给予更大的打击,才能挽回声望上的颓势。”
  吴乞买前倾身体,盯着康文菽,叫他继续说,康文菽满脸的为国为民:“杀掉大宋皇帝的亲父,给予以孝治国的赵宋心灵上的灭顶打击!”
  杀掉昏德公?吴乞买皱眉。
  倒不是不能杀。
  只是如今宗辅还困在河北东路……
  “陛下,此事宜早不宜迟,若失去了人心,对陛下与国朝的未来稳定都十分不利啊。”康文菽继续加码。
  女真各部一开始是被完颜阿骨打聚集起来的,臣服的也是阿骨打,建立了金国之后,各部其实更多是被利益捆绑在金国身上,一旦损失超过利益,那么人心涣散就是必然结果。
  金国建立还没几年,女真连文字才刚刚诞生,更别说什么家国情怀了,屁,各部之间,各族之间,只存在威逼利诱。这点,吴乞买随亲哥哥阿骨打一路走来,看得很清楚。若没有赵芫,他亦是个雄主,脑子还是很好使的。
  于是将康文菽屏退后,他将自己的儿子和侄子们全都召集到寝宫,重新恢复家庭会议,商议如何最大限度地报复宋国,同时稳定国朝人心。
  宗磐听闻这个建议是康文菽提出的,大大的赞成,“杀掉赵宋皇帝的父亲,还可以威逼宋军,一石二鸟!”
  众人纷纷点头,很有道理。
  “我反对!”
  宗磐扭头一看,大吃一惊,“兀术?你难道不想为宗望报仇吗!?他可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听闻兀术昨日在家吐血,应当比所有人才愤怒才对。
  没错,提出反对意见的,是死了亲哥哥的完颜兀术,此时他整个人阴鸷如恶鬼,显然在场的谁都比不上他心中的仇恨,然而口中吐出来的话却是相反的,他说:“我认为不仅不能杀掉昏德公,还应该将昏德公好好地送还给宋国!”
  宗磐:“你真是疯了!大宋皇帝杀了我金国太子,我们反而将她的老父亲好吃好喝地送回去,大金的颜面何在!儿郎们白死了不成!”
  他扭头对完颜宗干示意,赶紧管管疯掉的兀术。
  完颜宗干坐在吴乞买下首,皱眉看向兀术这个性情冲动的弟弟,“兀术,你是怎么打算的?”
  完颜兀术阴恻恻地环视一圈,见所有人都面露反对的神色,心中讥讽,“杀了昏德公只能报一时之仇,反而让宋国上下齐心,更难对付。可若将他原封不动送还给宋国,则能引起宋国两任皇帝的内斗。这么简单的道理,哥哥们居然看不明白。”
  也不知是不是亲兄长战死给四太子带来的打击太大了,令其攻击范围大增,在场的所有人,仿佛都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嘲讽意味。
  “三哥的数万铁骑被困于河北,可以提出用昏德公进行交换,令赵芫退兵,”兀术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若她不退,我们便派人宣扬她不悌不孝,一个不孝的人是无法坐稳皇帝的宝座的。”
  “除了昏德公,还应该将归顺大金的宋臣一起送回去,让他们替我们扰乱宋国的朝堂,搅乱宋国君臣之间的信任,尤其是皇帝和各地武将之间的信任。”
  “你怎么知道一定会引发宋国内斗?”宗磐看不得兀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似将他的智商给比下去了似的。
  完颜兀术意味深长地斜睨了眼完颜宗磐和上方的叔叔吴乞买,“因为一个皇帝,不允许朝堂上存在另一个皇帝。即使他们是世上最亲近的亲人。”叔叔吴乞买对太祖一系的打压,令完颜兀术彻底明白,在皇权面前,亲情微不足道。而他,兀术冷笑,他又何尝不恨宗磐与他们这边争夺谙班勃极烈的位置。
  连谙班勃极烈的争夺都到了离析人心的地步,更何况宋国如今三帝并存。
  连日来,康文菽一直在等吴乞买处死教主道君皇帝,然而吴乞买仿佛改变了主意。倒是依旧令人举办了牵羊礼,命令上京的君臣全都到场围观。
  站在汉臣当中,冷眼看着两任官家被人像畜生一样赤|裸上身牵着绳子游街,康文菽牙关紧咬,他虽未曾在大宋为官,却出身大宋,如此羞辱曾经的大宋官家,亦如同在羞辱他。即使他深恶着这两任昏庸的赵官家。
  “康尚书,你怎么不笑?”
  耳边忽然传来阴恻恻的声音,将不止康文菽一人在内的汉臣吓了一跳,原来是四太子不知何时到了他们身旁。
  在场除了女真人肆意嘲笑以外,其他人神色以平淡居多,康文菽认为自己应当没露出什么破绽,于是不卑不亢地回应四太子:“如此庄重肃穆的场合,小臣不敢轻慢放肆。”
  然而四太子兀术今日仿佛格外看康文菽不顺眼,继续用嘲讽的语气说:“是吗?本太子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还以为你和宋国来的降臣一样心中悲愤。”
  人群里,归降了金国的原宋臣们果然各个哭丧着脸,他们还没脸皮厚到这个时候嬉皮笑脸。
  “听说,康尚书谏言斩杀昏德公。”
  康文菽拱手恭敬极了,“是,只是不知为何陛下连日来都不曾再提此事。”
  “满朝文武,为何只有你去向叔父谏言斩杀昏德公?”兀术盯着面前这汉人臣子,目光如黏腻的蛇攀爬探索,“斩杀昏德公是为了给宋国的小皇帝扫清障碍吗?”
  视线里,这清朗隽秀手又无缚鸡之力的礼部尚书面色发白,显然十分恐惧的模样,顾不上周围都是臣子,哆哆嗦嗦地提起衣摆跪倒在地,“四太子何出此言,小臣一心为国朝办事,如何是为了宋国的皇帝扫清什么障碍呢?”
  “你熟读经典、学富五车,应该比我这个半吊子更清楚,昏德公该不该杀才是。”似想到什么,四太子并未点明,只是仿佛笃定了康文菽居心不良,他的手不知何时按在了腰刀上面。
  周围喧闹无比,这一小块地方却冷寂得惊人,康文菽身旁的官员们听见四太子所言纷纷露出了惊惶的神色,大家都不是蠢货。四太子这是怀疑康尚书通宋啊。
  可怎么会呢,康尚书与他们一样都是原辽地汉人啊。没理由通宋。
  “小臣不知四太子何意,小臣真的只是一心为国朝稳定,才如此谏言。”柔弱的康尚书满脸委屈,“自西路军战败的消息传回国朝,小臣日日不能安眠,那可是十五万儿郎啊。当初辽国十万大军战败被太祖剿灭,辽朝廷上下,乃至各军路都人心惶惶,散作一盘散沙,太祖皇帝于是亲征到哪里,便得到了哪里将领的投降。小臣……小臣到各部熟人那里探听到各家都有儿郎死在西北,家家户户哀恸不止,这种情形,必须对大宋做出强有力的报复,才能稳定上下人心,不至于人心离散。”
  康尚书的理由非常充分,他又交友广泛,周围的几个文臣都皱起了眉,怀疑四太子是不是悲愤过度,在到处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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