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臣还有一事。”确实刚刚拍龙屁的宇文虚中,身着紫色公服的中年文士瘦削的尚且风度翩翩的脸上神情淡然,一心为公的超然模样,“臣听闻,报纸的发行前后所有流程都由中央科学院的学生们负责,不知是否为真?”
赵芫深深看了宇文虚中一眼,“是,报纸的制作发行朕一早就定下了规矩。”
“学生始终是学生,并未官吏,将报纸交给一群学生全权负责恐有不妥。”宇文虚中垂着眼睛,依旧摆着那副表情,“臣建议,将此事收归朝廷,交由六部接手。官吏们经过科举取士,行事比之学生更周全,而且官员受到朝廷监督,也更令人放心。”
对对对!某些官员们眼睛顿时亮起来,官家你把舆论这么重要的东西,全都交给中央科学院那群学生们做,也太不负责任了吧!必须收回来,交到六部手中!还有写时事策论这种事,明明是他们言官的本职工作,把军事报交到谏院这里就很好,纸砚生产的厂商、报纸的出版发售一条龙,都拿来吧你!
眼看着,原本安定下来的人心再次浮动,御史中的徐斯朗眨巴眼睛,和上首端坐的年少的官家不耐的目光稍稍对视了下,顿时接收到赵官家的眼神讯息,立即出列,大义凛然地说道:“宇文相公所言差矣!未曾入朝为官不一定是缺点,反而没有官职在身的科学院学生们精力更充沛,赤子之心拳拳,能全心全意制作每一期的报刊。若交给官员们负责,恐怕没有哪位相公能亲历亲为吧!不过是交给小吏办事,小吏是否尽心,相公们却不知道。”
“胡说!”宇文虚中没想到有人竟敢跳出来指责当官的不如学堂里的学生,一直超然的表情瞬间变化,斜眼看向说话的人,是个不知名的小御史,他冷声道,“若无丰沛的精力,如何处理国家大事。若无赤子之心,如何为官家分忧,为百姓请命。若轻易就被小吏蒙蔽,如何能站在这庙堂之上。难道朝堂上的诸公,在你的眼里,都是蝇营狗苟、酒囊饭袋之辈?”
徐斯朗本意是学生群体有特定的优势,但到了宇文虚中的口中,便一下子变成了论官吏与学子孰高孰低的问题。这简直是将他架到了火上烤,一不小心就会得罪整个官僚集团。
“小臣冤枉啊!”败下阵来的徐斯朗连忙喊冤。
赵芫忽然敲了下椅子扶手,垂眸看着众人,眼眸中情绪冷淡,“行了,此事暂且搁置。”
“官家!”宇文虚中还要再劝,被赵芫冷冷的眼神逼退。
赵芫:“朕既然已经定下了规矩,就先这么着。出了问题再改动不迟。”
“是。”赵官家已经这么说了,宇文虚中便垂手退下。
后续几日倒是平安无事,只不过,科学院那边在购买原材料的时候意外出了纰漏,学生负责收购的新一批墨水被以次充好,毁了不少报纸的案子。
于是又有人弹劾,认定有人在其中中饱私囊。学生里鱼龙混杂,不受监管,理应将报纸的制作发行权利收归六部。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私下里赵芫召见了好几回几位意见坚定要收回报纸的相公,但人就是抓着不放,满嘴的家国大义,毫无破绽。
尤其是尚书左丞宇文虚中为首的一群六部文官,你要说他们影响力多大倒也没有,赵官家才是最终拍板的幕后boos。但总不能不许他们在朝会上说话,这群人回回上朝都要提这件事,满口仁义道德、家国责任,引经据典劝说赵芫将报纸的制作发行权利收到六部当中。
赵芫的耳朵都要被他们磨出茧子来了,惹得她火大!这群老油条,真是一点油水都不肯放过!
又是一次麻烦的朝会,回到后殿的赵芫忍不住练了半天长|枪,出了身汗才歇息。
得想个法子,治一治这些老头。
赵构现在察言观色的本事极好,看出来赵芫厌烦这群和她对着干的资深老臣,于是主动跑来说,可以用皇城司去调查这些人私底下有没有僭越违规之行为,这些官员好色贪酒,肯定有把柄!到时候就以此来威胁他们!”
赵芫对他翻了个白眼,“他们在这件事的明面上有做错什么吗?”
“这倒没有,总是讲大道理,”赵构不明所以的摇摇头。
“若因为观点不同,就去监视官员私底下的生活,还以此威胁他们,以后还有人敢对皇帝提出谏言吗?”
“啊?不可以吗?”赵构挠挠头,他现在负责皇城司的事务,干的就是特务工作,根本不觉得监视官员私生活属于不合适不合理的行为。
赵芫摸着下巴,思索,“利用私生活来胁迫人,是小人行径啊。那公众行为,便没毛病了吧。”
什么公众行为?官员们出去喝花酒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啊。赵构很想问清楚,但被赵芫给撵了回去。
今日批阅完奏折后,赵官家一反常态没有练武,也没有去科学院关注报纸的事,而是带着内侍在花园里逛起了花园。正值盛夏,蝉鸣声不断,御花园里偶尔可以看到小内侍拿着网兜在网夏蝉。
现在宫里没了娘娘,新官家又不是个好享受的,内侍们闲的快出屁来,见官家好不容易出来逛花园,赶忙就跑到前面来表现。
“朱娘,如今你管着内侍监,可遇到过什么难事?”赵芫似乎起了聊天的兴致,问起跟在身边侍奉的朱娘。
朱娘向来安静,她觉得官家也喜欢她安安静静的,很少主动提出什么话题,但官家想和她聊天,她自然也是求之不得的,“宫中如今没有多少主子,内侍们很清闲。只是有些清闲过了头,偶尔有人拌嘴、滋事。都按照宫规处置了。”
“哦,那得找点事做才行。”
朱娘仔细瞧了瞧走在前方的官家的侧脸,总觉得官家的语气里透着雀跃?
新一日的朝会,满殿的青蓝朱紫的官员们分别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偶有低声交谈,但等到内侍传声‘官家驾到’时,便一瞬安静下来,端正仪容向角门望去。
然而与往常大不一样的是,除了大押班朱娘和殿前司都指挥使吴俞,这回赵官家身边好多了十七八名内侍打扮的年轻男女。
一进入大殿,那些跟在官家身后的内侍们就分散到大殿周围,等候差遣。
官家忽然转性了?过去从不讲究排场,现在突然讲究大发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官员们暗自交换眼神,打定主意下班后要打听打听消息。
朝会正常进行,一如既往,没什么分别。
一下朝,那十多名内侍就呼啦啦的跟随赵官家离开,看得不少人连连摇头。官家这转性转的也太夸张了,可千万别移了性情,回头得写本奏疏劝说一番。
他们哪知道,这群内侍回到后宫,就立刻各自坐到桌案前埋头奋笔疾书。把官员们有关于创立报纸以及报纸相关法律法规设定是否合理的争论全都一字不落的记录下来,某年某月某日在朝堂上,某某提出的论点如何,谁符合他的论点,谁反驳他的论点,他们提出论点时的态度神情如何,全都详细记录下。
朱娘将负责内侍押班们默写下来的东西整理呈送到赵芫面前来,翻动着这些‘会议记录’,她满意地点点头,“每三人负责记录一队列的官员言谈举止,保证了内容的真实有效性,看来这个办法可行。”
随着时间推移,朝廷中对报纸一事的争论愈发激烈,有人谏言,亦有人反驳。其中多是赵官家亲自提拔上来的年轻官员,有人想破坏官家的计划,接机揽权夺利,他们于是自发的联合起来对抗。一时间,竟将其他的政事都搁置下去了。赵芫也不提醒他们,劳神在在地任由众人争论。
负责记录的内侍省押班们一开始只以为记录这东西只是件很小的事,不值一提,但当他们连续记录十天半个月后,竟惊恐地发现,如此将所有记录归纳整理,观看者居然能从中窥伺出许多隐藏的的信息来。
朱娘将新整理出的朝会记录放到赵芫的案上,纠结了半天,忍不住轻声对正在看折子的官家说:“官家,咱们记录官员的一言一行,若传出去了,恐怕会引起相公们的非议。”
“这有什么,朕又没派人夜窝房梁偷听他们的私房话。”赵芫嘿嘿一笑,放下无关紧要的请安折子,打开今天的朝会记录来,“哦,叔夜相公悄悄打了五回哈欠,看来今天依然很无聊啊。殿中御史王时雍谏言‘严防科学院学生结党营私、收受贿赂’,尚书左丞相宇文虚中、中书侍郎陈过庭前后站出来力挺这个谏言啊。”
“朕记得上回,好似也是这个王时雍先站出来提出‘将筛选稿件权利收归六部’,而后宇文相公和陈相公就站出来了啊?”说着,她对朱娘抬了下手指,“将上回的朝会记录拿来,朕对比着看。”
朱娘的额头微微冒出汗珠来,垂头去将官家要的记录取来,摊开摆在桌子上。这些官员们哦,都有自己的行事习惯的节奏,一次两次的还看不出看来。同样的节奏和联络在纸上重复的次数多了,连她们这些内侍都能窥见一二。真叫人不安啊,天知道她们真没想给中枢相公们打小报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