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走进院子里,撇过眼就瞧见在院子的树下趴着的颓丧的黑猫,奇怪地眨了眨眼,但很快她就收回视线,直接打开了房门走进去。
  一进门,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腰挺直了,腿脚也利索了,除了脸上的细纹和斑驳的发色,似乎就跟刚刚的老人毫无关系了。
  她大步流星地上楼,直接推开了原本紧闭的书房门,环顾了下四周,看到书桌前依旧埋头写个不停的人,她就皱起了眉,无语又无奈:“说实在的,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猝死可比你‘银眼主人’这个称号要让人好奇得多。”
  “我比你更清楚我的身体状况。”伊兹头也不回地回答她,“董泽,你来这么早干嘛?”
  董泽主动上前把书房的窗户打开条缝,让凝固了一个晚上的空气终于流通,她撇撇嘴道:“如果你的‘更清楚’是指天天修仙不睡觉,那还真是没人比你更清楚了……啧,算了,我来告诉你,护送你去埃及的那些人到市区了,你收拾下,下午去‘老地方’就行。”
  “你不一起吗?”
  “你当我不想啊,”董泽眼里闪过一丝极浅的银光,她说起这个就气,“教团突然把我调到郊区去祭祀现场,割了脖子的鸡还想飞,我马上就要走。下午两点,你直接去‘老地方’就行,那边有我的人,暗号‘老板不喜欢吵’。”
  闻言,伊兹放在正在推算的笔,转头问:“突然把你调过去?真的没问题?”
  董泽倒不以为意,“是调查员们和教团那边对上了,让我过去支援。”
  伊兹当初经历过和她互相试探对方真实意图的日子,也就能理解对方的自信——董泽作为卧底在全视者五六年的情报员,行动历来大胆又谨慎,做事滴水不漏。
  正如现在,虽然他能够让几个调查员护送他去埃及是靠董泽在中间接头,但教团里大部分人都以为他和董泽顶多算一个老乡关系,其余根本不熟。
  不过这映象某种程度上也是真的,伊兹和董泽除了暗地的合作外,其余确实不熟。
  “好吧。”伊兹点点头,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句,“那你注意安全。”
  然后成功获得了董泽一个看鬼的眼神,她哼笑了一下,对伊兹咧嘴道:“行了,比起我,多对自己上点心吧。”
  说着她朝伊兹书桌看去,那里除了堆得到处都是的书本纸张外,青年手中牢牢抓住的一个看起来似乎是树枝和枯草编的捕梦网几乎格格不入。
  那个捕梦网工艺很差,树枝编的圆圈根本不圆,里面的网更是缠得乱七八糟的,丢到地摊上都没人想买,但董泽知道那就是外面大名鼎鼎的毫无污染力的魔法道具「银眼」本体。
  她也知道,眼前这个比她小了十几岁,踏进神秘界也才一年的青年就因此卷进了一个可怖的漩涡中心,但不是没有逃离的余地。
  伊兹以为自己和她只是互取利益的合作关系,以为他把自己的异常之处藏得很好,但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之前也根本没接触过类似的阴私之事,在董泽这种老油条看来许多手段都太温和稚嫩,也太天真了些。
  不过也是,伊兹这种人就是更适合待在书桌旁专研他的小世界,而不是去接触外界被欲望支配的纷纷扰扰。
  董泽看着伊兹见她没再说话,就又埋下头安静去推算他什么有关时空亦或者行星运动的公式,毫不在意外界的模样,就好笑地摇摇头。
  虽然在全视者教会卧底了好几年,但依旧谨防所谓「真理」的董泽叹了口气,在走前说:“伊兹,我不知道你当年选择这里到底为了什么,但看在这应该是我俩最后一次见面的份上,我给说说,有些东西,我们就是无法理解也不该去理解的。”
  出门时,她再回头看了眼这间狭小的书房,无数书本堆成高山,摇摇欲坠,青年伏案在书桌上,书影投下,犹如行刑台上的闸刀。
  收回视线,将多余的感情撇去,董泽在心底祝他好运,随后转身便弯下了腰,又变成个虚弱的老人样,摇摇晃晃地出去了。
  听到了楼下的关门声,伊兹才结束了最后一步停滞了很久的运算,但突然又烦躁地将所有公式划去,尖锐的笔尖次啦一声把纸张割破。
  伊兹左手下意识地捏了捏手中的捕梦网,吐了口浊气,把已经破烂的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篓里。
  ·
  逼仄阴暗的小巷子深处,一扇古朴木门隐藏在一堆堆积在一起的杂物旁边,门旁挂了个类似招牌的不规则的木牌,上面绘着十分抽象和笨拙的螺旋状图案,使劲辨认也才能看出其间似乎还有个如同小孩子画出的猎隼的图样。
  布伦特·特纳提着包,认出了这木牌代表了什么,惊奇了一下:“能把据点开在这儿,那位董女士也是人才。”
  他曾经来过中东,这种酒吧他也听过,在中东神秘界人士口中挺有名的——有名的三教九流的聚集地,背靠中东一个恐怖组织,牵扯颇多,标志就是这个抽象的木牌,不想蹚浑水的看见了基本绕着走。
  结果那位董女士直接将据点开在这种酒吧里,只能说不愧是曾直接捣毁了个邪教组织的传奇人物。
  “走吧,人已经在里面了。”许东晴对此没什么反应,拢了拢衣服,快步向里面走去。
  “……嗯。”布伦特嘴蠕动了几下,看着许东晴头也不回地走上前,想说些什么又吞下了,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敏锐地察觉到布伦特的异常,许东晴在门前停下,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布伦特昨夜没有休息好,眼下有些青黑,说实在的,他几乎都没睡着。
  昨夜刚睡下,他就被憋醒了,睁眼一看却只看到了一片黑暗——近乎实质性的黑暗。布伦特有留夜灯的习惯,但那时,他眼睛捕捉不到哪怕一点光线,连声音也似乎被那片成块的黑暗吞没,是的,成块的黑暗,布伦特能够感觉到原本该是状态的黑暗在那一瞬间有了实体,它就漂浮在空中,摸不着看不见,但你就是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感觉到它用一种毛骨悚然的眼神注视你。
  已经算是个老调查员的他迅速反应过来,摸到放在枕头下的匕首后,直接翻身下床警戒,凭着记忆往门口挪去。
  这把匕首施加过祝福咒,确保其能伤害到普通武器伤害不到的存在。[1]
  对方应该观察了自己一段时间了,既然没有立即杀死他,那就证明对方对自己至少没有敌意。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对面那个不知名异种不仅没有敌意,还试图与他交流。
  它不在意布伦特的警戒姿态,近乎和善地向他问好,然后给了他一张纸。
  纸上写的东西就是让他再也睡不着觉的罪魁祸首。
  布伦特知道这异种后面的是谁以及其目的,他写的回信只是拖延时间,对方真想知道答案找得到他,甚至今天他们本来就要见面。他只是需要些时间去思索一下,顺带祈求一下对方放弃这疯狂的想法——当然他也明白这不可能。
  异种走了后他胡思乱想了许久,布伦特现在想起还是觉得荒谬,并从昨晚开始的第十六次后悔自己来接这个任务。自己就该留在纽约,时不时接点儿那些有钱人的单子养活自己就够了,反正有追求不怕死的调查员那么多,也不差他一个。他怎么就按耐不住自己这该死的好奇心接了任务呢?
  到凌晨,那位卧底——董女士敲响他们的门时,他甚至有那么个瞬间想放弃这个任务了,即是这样做会导致自己的信誉下降。
  所以他前辈说的不错,人都是贱骨头,合该被一些不该有的好奇心弄死。
  想起前辈,布伦特眼色暗了些,他吐了口浊气,还是上前,推开酒吧的门。
  许东晴看着他皱了皱眉,右手抽搐了下,他摸了摸下衣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跟了上去。
  进了酒吧,就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和外面荒凉老旧的模样不同,酒吧里装修很精致,水晶吊灯发出昏黄暧昧的光线,墙上复古的壁画和繁复的花纹让人以为走进什么艺术展馆,吧里不像寻常酒吧一样喧哗,也和寻常人想象中鱼龙混杂的地不一样,不少人戴着面具或者口罩,或独酌或和同伴对饮,乍一看像是什么优雅古典的蒙面晚会现场。
  但这假想在布伦特二人戴着面具进去后,察觉到了不下五道或审视或恶意或看戏的隐秘视线后就被打破了。
  他们没理这些视线,径直走向吧台,途中一个端酒的侍者从旁路过。
  到了吧台,布伦特将提包放在吧台上挡住他人视线,给许东晴比了个手势,然后如闲聊般说:“这里挺安静。”
  “老板不喜欢吵。”调酒师和他们聊上,手上做了个动作,又说,“不会动的才安静。”
  布伦特和调酒师随便聊了起来,直到许东晴碰了下他,用手指画了个圈,才几句话把话题结束掉,起身和许东晴朝着楼上走去。
  他们走到楼梯拐角处,没有再往上走,而是来到拐角处一面壁龛前,壁龛里的壁画绘着一个闭眼天使,羽翼大张,悬在半空,左手执剑,右手向上托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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