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卧室里传来椅子拖拉声,是老爸听到动静站起来出来查看情况。可江亦深却忽然停住了,戚林跟在他后面,一个刹车不及时,撞到了江亦深的后背上。
  他敏锐地察觉出异常,连忙问道:“怎么了?”
  江亦深死死盯着进门右手边的鞋柜,在老爸走出卧室刹那,他猛然一转身,下意识就要出门去,却和戚林撞了个面对面。
  他张了张口,快速对戚林低声说:“我觉得我妈刚才来过。”
  第15章 14:00
  没等戚林问出为什么,江父已经从卧室里走出来,来自长辈的天然压迫感让他语塞一瞬,当即抓着江亦深把他翻个个儿,直面江父的视线。
  “爸。”江亦深打了个招呼,接着二话不说,拉起戚林的手就往屋里闯。
  “回来这么突然?”江父生得人高马大,头发剃得很短,是做手术剃掉头发后刚长出来的青茬,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过来,瞧着精气神很不错。
  他居然没有如预料中一样别别扭扭地发脾气,这让江亦深进一步确定肯定有鬼。
  戚林被他拽得踉跄,心里还惦记着江亦深刚刚下达的指令:一进去什么都别说,听我指挥,指哪儿打哪儿。
  于是他闭嘴不语,经过江父时,两个人都很紧张地对视片刻。
  “这是……”江父惊疑不定地问。
  “我朋友。”江亦深说着,一指卧室里床头柜,“翻!”
  这一个字堪称掷地有声,把戚林和江父都吓了一跳,江父下意识提高音量:“干什么!”
  戚林被震慑一下,但循环让他有恃无恐,心中快速权衡利弊,选择立马开始翻柜子。
  江亦深和他挤在一起找,三两下抽出一个塑料袋,把袋子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摞病历本。
  “江亦深!”江父似乎没见过自己儿子这副不管不顾的做派,“你找什么?”
  “爸你坐会儿吧。”江亦深随口胡言乱语,把病历本往地上抖,抖出来一堆七零八落的纸片。
  是挂号条、取药单,戚林心领神会,开始在抖落在地的纸片里翻找,很快发现一张抬头是本地医院的单子:“这个!”
  江亦深拿过来一看,日期就是三天前的元旦,老爸瞒着他自己去了趟医院。
  他急火攻心,一瞬间心脏险些跳出嗓子眼,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冷汗汩汩往外冒。他猛地站起来,转头去看已经没有他高的老爸:“你去医院干什么了!”
  “我去取药!”老爸的音量不输他,又重复一遍,“取药!去干什么了,去取药了!”
  他一把抢过江亦深手里的挂号单,又指着还蹲在地上看病历本的戚林:“你,你那个小同学,别管地上的我收拾吧,你俩来干什么的?”
  戚林抬头看了看他,手指按在地上的住院条上,透过薄薄一张纸,地砖的寒意像小蛇咬在他的指腹,冰冷顺着骨头传遍全身。
  “爸,你哪儿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江亦深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一串话连珠炮一样,“我29号回家的时候,你说你哪哪都好,我问你脸还麻不麻,你也说没事,结果转头你一个人跑医院去!你哪儿出问题了?问题大到把我妈都喊回来了!”
  “哎!”江父最听不得自己儿子训自己,特别又扯上了徐华盈,当即变了脸色,“我哪儿都没问题!她回来跟我没有关系!你喊什么?”
  “那她刚刚回家干什么?”江亦深指着门的方向,“鞋柜上面那个医生名片上没一个简体字,是她留下的吧!”
  他还有很多话堵在胸口,元旦当天的复查,今天也才3号,短短3天时间,老妈特意飞回来,这怎么可能是小事。
  “我说了我没事,我就是有点头晕,这是正常后遗症!”江父的大掌拍着桌子,他说着话,连耳朵都急得发红。
  江亦深不甘示弱地说:“你当初头疼到吐都忍着不说,能让你劳驾去趟医院的能是什么小事?”
  戚林有些听不下去,这样的对白让人心酸,这段亲子关系畸形却普遍,理所应当的关心只在争吵中得以表露,吵架成为父子之间表达感情的桥梁,除此之外只有隔阂、分寸感、疏离和沉默的给予,怎样都是爱你在心口难开。
  他把病历整理好放回塑料袋里,站起来挡在两个人中间:“不要吵了,叔叔你坐下吧,我们好好聊聊。”
  这是给江父递了一级台阶,毕竟这事确实是他不太占理,硬吵下去只会不欢而散。
  江父气喘吁吁地拉过椅子坐下,撑着膝盖缓了半天,才又说:“我那不是看你快考试了吗!”
  江亦深刚勉强平静的情绪又沸腾起来:“一场期末考试我就算不考了又能怎么样!能有你……你这个才最要紧行吗?”
  “这也不考,那也不考,你什么都别考了!”
  “你——”江亦深急得眼圈发红,当即要站起来,戚林忽然抬手拍拍他的脑袋,温热的掌心落在发顶,又顺着发丝落下去,停在他的后颈,安抚性地捏了捏。
  怒火和担忧奇迹般地褪去,江亦深忽然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委屈,他知道戚林站在身后,登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怕一张口就掉眼泪,很不成熟很不稳重。
  江父见他这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也顾不上发火了,像被一棒子打散了火气,只剩下手足无措:“哎我又不是说你,你这……”
  江父看向戚林,戚林会意,覆在后颈的手又向前,揉揉他的脸颊,像哄小孩子一样。
  江亦深安静一会儿,闷声道:“是不是有点太暧昧了?”
  戚林说:“没事,可以循环。”
  沉默下来的小屋里能听到窗外的鸟叫声,原本是如此和谐又静谧的世界,江亦深吸了吸鼻子,低头想了会儿,才说:“你不舒服就告诉我,你是我爸,你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找你前妻干嘛啊?人家在那边过得好好的……”
  江父刚冷静没有三分钟,一听这话简直怒火中烧:“我说了我没找你前……我前……你妈!”
  “那她为什么回家里?”
  “你爱信不信!”江父可算明白了,这俩人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当即一拍腿站起来要把他们赶出去,“行了回学校去,考完试再说行不行?我真没事!”
  江亦深也不倔了,走到门口才转头说:“我明天考试,考完带你去医院。我得亲自听听大夫怎么说。”
  他原本没必要说这番话,毕竟循环能将一切重置,他可以在循环后直接带人去医院,江父不会再记得今天发生的一切。
  可他却在此刻发现了循环的残忍之处,等到二周目,眼下的对白和情绪都会被橡皮擦抹干净,他可以用更得体、更熨帖的方式和老爸讲话,可当下的失态所造成的所有影响,只会波及他和戚林两个人。
  他没法把眼前的父亲当作完全的npc对待,无论循环多少次,其中的气急败坏是真的,关心是真的,老爸做出的选择完全出自本心,这本心也是真的。
  江亦深现在知道原来老爸觉得亏欠,原来对他没能参加考研耿耿于怀,原来觉得自己是个拖累。
  如果没有这场循环,他大概不会这样快地察觉到这些事。
  “江亦深。”戚林在叫他。
  江亦深抬起头,家里的大门已经合上,他站在楼道里,戚林还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循环后我们带你爸去医院,到时你妈说不定也会来,你想知道什么都能问清楚。”戚林拉着他的手,放在拉链的位置,“把衣服拉好,我们走了。”
  江亦深又要掉眼泪了,他现在非常想亲戚林。
  戚林见他站着不动,叹了口气,照顾小朋友一样带着他的手指把拉链系好。
  “宝宝。”江亦深很小声地叫。
  这个称呼让戚林动作一顿,他站在高一层的台阶上,平视着江亦深,瞧了会儿用力皱起眉,连忙后退两步:“你不许亲我,亲了就没法循环了。”
  说完才反应过来,又补充道:“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别有事没事腻腻歪歪的。”
  楼道下方传来防盗门开合的声音,似乎是有住户走了进来,戚林如梦方醒一样,带着江亦深往下走:“好了好了,叔叔手术的时候那么大压力都过来了,现在不会比那时候更不易了,怎么可怜巴巴的。”
  江亦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原来循环的好处这么多,让他和戚林没有情侣关系也能绑定在一起,不需要承担有关于爱的糟糕命题,却还能理直气壮地相互依靠。
  他有点不想让时光继续了,是不是循环在同一天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要彼此还在就可以。
  从这里回戚林的家也很远,好在这个时间的地铁里人不算多,他们找了座位坐下,江亦深仍然恹恹耷拉着脑袋,但总算没有刚刚那样惨了。
  戚林用脚尖碰碰他:“脑袋垂太低你回去又要颈椎疼。”
  江亦深不乐意了:“我就垂了五分钟!而且我是因为难过才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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