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黎不羡月 第25节
“是我临时改时间,还要多谢江记者配合我。”
“应该的。”江羡黎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打开录音笔,“那我们现在开始了,徐总。”
“好。”
江羡黎:“很高兴徐总能接受我的采访。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上次徐总跟我说您不需要从外界寻求合作,可见对灿阳未来发展的信心。我想问一下徐总,您打算怎么规划……”
徐言是个很风趣的人,回答问题不会一板一眼,还会举一些有趣的例子,让这场采访既顺利又融洽。
时间一晃而过。
“非常感谢徐总的分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知道是因为最后这个问题太过尖锐让她有一点紧张还是怎样,江羡黎感觉自己全身越来越热,头也很晕,几乎要支撑不住。这是她好不容易约到的采访,不能在这个时刻倒下,强撑着身体的不适,她慢慢的,正色地问,“徐总风趣幽默又很有才华,作为徐氏集团继承的有力竞争者,又与华豫总裁陈聿琛是表兄弟。但外界说您个人能力薄弱,都是靠华豫总裁的帮助上位,对于这样的说法您怎么看?”
这是个提纲外的额外问题,徐言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江记者还真是尖锐啊,真不怕我翻脸?”
“抱歉徐总,我知道这个问题有些冒犯。但外界这样的谣言甚广,我想您应该也一直想对大众回应此事吧?当然,如果您不方便回答的话也没关系,今天的采访很成功,谢谢您的配合。”
“江记者短短几年不断升职是有原因的。”徐言笑了起来,“洞悉人心,就是你的优势。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
“谢谢你。”
“不客气,我还要谢谢你给我这个回应的机会。”徐言神情依然自若,回答得却很认真,“我和陈聿琛是表兄弟不错。我在徐家势力薄弱,有这么个强大的外援为何不用呢?江记者,以及读到这篇采访的读者,我希望大家知道,独立是个伪概念,只有愚蠢的弱者才会选择单打独斗,一个人的力量永远是薄弱的。狼其实并没有虎矫健,但狼通常以群体形式进行狩猎,狼群往往比单打独斗的虎是更危险的存在。但凡大家族,明争暗斗之外,互惠互利,借力共享,才能让家族长盛不衰。成功的捷径不外如是。所以,我个人认为向更强的人寻求帮助并不是弱者行为,我们要不耻下问,不耻向别人寻求帮助。”
江羡黎听完后有些回不过神。
从小到大,很多人告诉她,独立是强大,不需要别人帮助是强大。可是今天徐言告诉她,向别人需求帮助也是一种强大。
“受教了,徐总,今天的采访很愉快!”江羡黎收起录音笔站起来,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往外走了几步,“那我就先不打扰……”
话音未落,江羡黎忽然感觉天旋地转,浑身又热又冷,眼前发黑,一直强撑着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失去意识前,江羡黎只听到徐言有些慌张的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
“暂时诊断是低血糖,发烧39度,要住院治疗……”
江羡黎昏昏沉沉醒过来时,就听到医生说的话。
“江记者,你醒了?”徐言走过来,关心地说,“我让王超去办住院了,你都发烧39度了,怎么不早说呢。”
“麻烦你了徐总,我也没想到烧这么高。”江羡黎慢吞吞的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我接下来还有事,不能待在医院了。你给你父母打给电话吧,让他们来照顾你。”
“没关系,徐总您先去忙,会有人过来照顾我的。医药费我到时候转给您,真的是麻烦您了。”
“一点小事,别客气。”徐言看了下时间,实在不能再待了,“那你打电话叫你父母过来吧,我就先走了。”
“好。”江羡黎点了点头。
手中的电话在催,徐言没多想,一边接电话一边快速走出了病房。
等走到了电梯口,他忽然停下脚步,又转身走了回去。
来到病房门口,他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外看着。
病房里住着好几个病人,其他病人的家属都在忙碌着,给病人削水果,玩手机或者看点滴等等……只有靠窗的那个病床上,穿着毛衣也备显瘦削的江羡黎静静低着头坐着,并没有给父母打电话,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苍白,头发有些松散了,散落在单薄的肩膀上,与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看起来实在是可怜。
徐言刚才就意识到他提到她父母时,江羡黎眼里有一瞬间的躲闪。
大概是与父母关系不好吧,所以她应该是不会打给她的父母来照顾她了。
手里的电话又在催,徐言只能转身往外走。
——
验了血做了各种检查后,护士小姐推着车过来给江羡黎打针。
这个时间已经很晚了,见江羡黎只是孤单一个人,护士小姐语气也温柔了些:“要打左手还是右手?要打好几天哦,给你打留置针可以吗?”
“江羡黎轻轻点头,眼尾也弯了弯,伸出左手,“打这只手吧,不打留置针。”
她的稿件还没写完。
“好的。”
护士打完针,交代了一句:“药水没了记得按铃叫我。”就出去了。
江羡黎往后躺了下来,身体还在发冷,头也很晕,想闭上眼休息,却怕药水没了,只能强撑着。
转头看着窗外的夜空,灰蒙蒙的一片,没有一点星辰。耳边热闹的说话声也似乎离她远去。
这一晚上她身心俱疲。陌生男人的羞辱,母亲的冷漠和无动于衷,还有不堪重负的身体……她应该有点眼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哭不出来。
也许是因为在这个陌生的病房,她的哭泣不会有人安慰,只会给别人带来困扰。又或许是因为,她从小就不喜欢流泪。
就这样一直挨到凌晨一点,所有药水才打完,其他床的病人都休息了。江羡黎稍微洗漱了一下,躺回了病床上。
明明刚才打点滴的时候很困,可是躺下来了可以闭上眼睛,她竟又有些睡不着了。
闭上眼睛病房里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窗外灯火万千,却没有一盏能够透进来。
隔壁病床的一个小孩睡醒要喝水,紧接着江羡黎就听到他妈妈哄了他一句,下床推开门去外面接水……迷迷糊糊中她就这么睡着了,也没听见那母亲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却知道一定过不了多久小孩就能喝到温热的水。
不像她,大概永远也喝不到了。
小时候她也争过这杯“热水”,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
比起弟弟一出生就被爸妈带在身边,江羡黎从小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小时候她也不理解为什么她不能跟着自己的爸妈,也吵闹过一回,要和爸妈一起出去。那个时候她还小,并不懂,就算是亲生孩子,也会有偏爱。
爸爸见她吵闹,一个劲的哄她,说他会和妈妈想想办法能不能带他一起去。但是当时父母在外面工地上班,工作都很忙,带一个在身边就足够困难,更何况两个。如果江羡黎也跟在父母身边,那就意味着弟弟就得待在老家。
江羡黎不觉得待在老家有什么不好,爷爷奶奶把她照顾得很好,她也很开心。她只是,也想在爸妈身边试一试。
她想着弟弟一直跟着爸妈那么久了,那换一换她也没什么不可以。听到爸爸说他会想办法,江羡黎自然就以为他们是同意了,晚上高高兴兴的收拾衣服,还让奶奶把她最好看的裙子装上,当时太过高兴,没注意到奶奶额外沉默的眼。
后来……她想把自己得到的奖状给爸妈看,在门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他们说……不能把弟弟留在老家吃苦,他们争吵该怎么办,吵到后来只听到母亲尖叫着发泄说:“我跟她多说两句话都难受,你让我怎么把她带在身边?!带一个忆林我已经很辛苦了,要带你去带!”
等长大一些,江羡黎才明白每年父母过年回来对着她的笑脸下并不是爱,而是生疏和客气。
在他们眼里,她的性格并不讨喜,寡言木讷,倔强拧巴又不服输,谁会喜欢,又有谁会偏爱这样的孩子呢。
这些事已经太过久远,久远到在梦里也只剩下模糊而又尖锐的碎片,接下来他们说了什么江羡黎也全然忘记,
只记得第二天爸爸出来跟她商量,说自己工作太忙了,弟弟很不乖天天哭闹不能放在老家只能带走,说他知道她懂事,等有条件了再接她一起去。
她毫不迟疑的答应了。
而从此以后,她再没求过他们任何一件事。
多记仇啊,怪不得不讨人喜欢。
睡到半夜退下去一点的温度又升上来了,江羡黎盖紧被子,迷迷糊糊的抱紧了自己可还是觉得冷,觉得累,觉得难受……然后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额头一片细密的汗珠。
她无意于让自己变得脆弱不堪,可是这个时候她向别人寻求帮助,应该也不算软弱吧……
迷迷糊糊这样想着,江羡黎打开手机,想给云知微打电话。
她很想她,也很需要她。
可是等她拨出电话响了几声,听到铃声不对,她才发现她迷糊中不小心打给了陈聿琛,连忙按下了挂断。
关上手机,江羡黎将脸紧紧埋进被子里。下意识的反应永远不会骗人。
哦,原来她也很想他。
可是他不会再接她的电话,也不会再关心她了。
也许实在疲倦,后半夜不知怎么慢慢睡去。只是这一晚睡得并不好,做了许多的梦,都是噩梦。
六点半旁边病床就有人醒了,外面走廊来来往往开始走动。
七点的时候江羡黎先给主编发了微信请假,她现在的情况是没办法去公司了。然后又在工作群里说了下有个展会她没办法去了,请别的同事帮她忙去一下。
徐薇不在京市,不然她就直接给徐薇发微信了。
可能是时间太早,很多人都还没看到。过了几分钟,见到严菁在群里回复了个:“ok。”
江羡黎沉默了下:“谢谢。”
严菁:“小事。”
严菁此时已经到公司了,跟着她的实习生很奇怪:“严姐,你不是和江羡黎不合嘛?怎么总是帮她?”
“我和她不合是因为有利益冲突,又不代表我没有良心!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帮她就帮她一下呗。”
实习生懵懂的点了点头。
严菁还有一点没跟她说的是:在职场上混,能力,品德都是次要。关系,以及敏锐的洞察力才顶顶重要。
知悉这些的人才能在职场上混得如鱼得水。
郑杨那个老狐狸更是如此。他可不是吃素的,怎会无缘无故随随便便一个记者都领到华豫总裁面前。
——
对于江羡黎来说,无论严菁是出于什么目的,但她已经帮了她两次是事实。
但如果她知道严菁内心是这么想的,一定会觉得无奈又好笑。
那通到现在都没有回拨的电话就足以证明她真的,于陈聿琛而言没多大的分量。
而且,她已经表明了远离的态度。
江羡黎还是单独又给严菁发了感谢。除此之外,她还要交代其他的工作,低头正打着字,出去买早餐的家属已经回来了,病房里又开始热闹起来。
谈话声,吃饭喝粥的声音不断。
“快点吃,等下医生要来查房了,查完房又要吊针。”
有人说。
话刚说完没多久,病房门就打开了,一群医生走了进来,开始询问患者的情况。
江羡黎加紧手里的工作,心想她还没有吃早饭,待会儿和护士说,能不能等她吃完了再吊针。
她不知道这些,本就虚弱还要两头忙,手忙脚乱,精神比身体要疲惫。
很快医生就来到了她的病床前,有些意外:“小姑娘,你家人呢?就是你一个人吗?”
江羡黎点头:“嗯,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