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顾星移还没走,翘着二郎腿坐在床侧看输液的点滴掉落,老胡半眯着眼睛,嘴巴歪斜着,见到有人进门“啊啊”了几声。
  有个相对年长的,估计也是园子里主事的,宽慰道“还没到呢,孩子们正在赶回来了,别着急,这是主家来了。”
  林预驻足不前,站在门口要进不进。老胡看着他的眼神会让他想到江伯年,江伯年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在快死的时候。林预连对江伯年都生不出同情,何况是老胡。
  顾星移走了出来,抬手招呼了俩人,他对这房子的户型很精通熟悉,绕了绕就找到处说话的地方“怪得很,老头被石头绊了脚,摔了。”顾星移指了指头“血栓,脑梗,年纪大了,不好恢复”
  林预神游一般看着远处那独栋的房子,房子门前是一片玫瑰地,原本应该常年有花,现在却连绿叶都没了,光秃秃的,他抬头就能看见上方的阳台,黑色的半圆栏杆,其实这是个好看的房子,但是没有人住,一点光都没有了。
  姜辞若有所思,他问道“这园子还是需要个人主事打理的,这下倒不好安置了。”
  顾星移笑起来脸侧酒窝深陷,不像个医生,他实在是个好看的男人,怪不得能在这里出入自如,姜辞想着。
  “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不送老胡去医院?而是叫个医生上门?那是集团里安排我来的,至于原因还是不深究了,倒是打理的事…老胡摔倒后半小时集团就安排物业进驻管理了,你们....”他挑了挑眉看向林预,意有所指“林总不用愁。”
  林预淡然地看他一眼“我不愁。”
  闻言顾星移耸肩,每当林预太过淡定的时候总能激起顾星移内心蠢蠢欲动的邪恶,若是细究他也不知道这股子不服气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快要离开医院,离开这里的一切,他就要解脱了,这一切都离不开江惟英的恩惠,因为他的样貌,他才有这种机会享用江惟英的仁慈,光是这一点仁慈,他获得了一条生路。
  也是在这个地方他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林预,他和现在并无不同,看久了,也找不到样貌之外的太多优点,因为没有太多优点,所以抵不住一句从心底发出的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呢。
  “林预,我带你看一样东西吧。”
  林预未动,姜辞已横插一道声音“看什么呢?”
  看暗处衰败的玫瑰还是楼阁空荡的夜色?那里的刺都在林预的身上安过家,空荡的房子没有任何人,姜辞都快要忘记林预差点在这里死过多少回了。
  顾星移眨眨眼“看看江惟英的心。”
  林预受了蛊惑一般跟在顾星移身后再次踏进那间房子,姜辞看着他们走远,既没有上前阻止也没有叫停,也许每件事情的发生都是必然的,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也会发生,所谓熵增,有时候也不一定都是坏事。
  他在原地坐了下去,雨不小,湿漉漉的草坪颗颗晶莹,林预的天上是没有星星的,不知道江惟英的心里都是什么。
  旋转楼梯的灯随着脚步亮起昏暗的光,顾星移伸手沿着墙抚摸上行,光把他的影子拉长,他哼着歌,音调是那么熟悉,林预一怔。
  “看你的眼睛,写着诗句”
  “有时候狂野,有时候神秘”
  “随你的心情,左右而行,脚步虽乱了但是心甘如怡。”
  林预脚步一顿,顾星移就回过头来,他跟林预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笑起来很有诚意,笑就是笑,很完整也很慷慨“怎么样,好听吗。”
  林预没有回答,顾星移哼唱出来的跟江惟英唱的几乎不是同一首,江惟英从来都是咬牙唱的,充满恶意。
  顾星移不在意,他继续哼着歌,领着林预上了顶楼的阁楼,门没有锁,却处处灰尘,无人打理,这是林预也没有来过得地方,有些陌生。
  一盏一盏的灯被拍开了,是如此寻常甚至简朴的一个房间,但此刻光和影都没有这个房间里的一切扎眼。
  雨还在下着,屋顶的斜窗下是一张不算宽裕的小床,被子整齐,枕头轻微凹陷,床尾是个衣柜,床侧是个矮小的书柜。
  书柜上有两只水杯,有一只录音机,还有个倒扣的相框,相框反过来却空白的。
  顾星移随手在录音机上按了下,电流声后,略微变形的声音轻轻环绕开来
  “爱一个人,常常要很小心,仿佛手中捧着水晶”
  “爱一个人,有缤纷心情,看世界仿佛都透过水晶。”
  林预后退两步,轻声道“别放了,别放了。”
  顾星移不解“这就听不下去了吗?那你等会儿怎么办?”
  林预闭上眼睛又睁开,他已经回想起来这首歌。那年,他被江伯年释放,当做礼物,当做忏悔也当做诚意一般,短暂地寄放在江惟英身边,他走在陌生的学校点接受所有人的目光,他唯一问过的问题就是江惟英在哪里。
  江惟英在学校的篮球馆,他一个人霸占了整个空荡的篮球馆,支着腿横躺在台阶上午休,林预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探究,小声地叫过他很多遍,才走近了他旁边,他甚至不明白江惟英耳朵里塞着的东西叫耳机。拔掉那根线后,江惟英睁开眼,直直看进他的眼睛。空旷的篮球管里女声轻唱“看你的眼睛,好像水晶,没有负担秘密,干净又透明。”
  时到至今,林预再听这首歌,还是会想,怎么会没有秘密,怎么会干净透明。
  他不知道自己这双眼睛会让江惟英记恨这么多年。
  “打开衣柜”
  纵使不打开,林预也能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可林预还是打开了,用颤抖的手,摸到了那些真真实实的过往,那只被抛弃的行李箱,行李箱里比他离开时更干净整洁的衣物,它们刺痛林预的眼睛,让他不敢低头。
  这房间里的床,是他的床,房间里的书是他的书,这里全是他的东西,被束之高阁,被时时眷顾。
  那首歌还是放着,会卡带,还会诡异的变声,唱到最后林预都听到江惟英的声音了,他缓缓跌坐在床上,听江惟英寂寞孤独,晦涩干枯的声音,跟每一次都不同,他附和得断断续续,哽咽空荡。
  “肿瘤弥漫性生长,他在这里病发时已经是肿瘤第三次占位,昏迷三天没有人找到,是搜救犬找上来的,房间锁着。”
  顾星移在灰尘里席地而坐,手掌撑着半张脸,温和道“世界上没有破镜重圆这回事,也许你不明白,但他很明白,电视上和书里那些所谓的破镜重圆在现实里是不会发生的,半推半就,嫌弃反抗最后重蹈覆辙,这些都不会发生的。”顾星移指了指四周的墙“我在你见过我之前就见过你了,这些墙上曾经有很多你的照片,大学时候的,很稚气年轻,在你结后都被烧掉了,破镜了嘛,这些照片,有些人光是看一眼就要难受死了,大概比脑子里长一堆瘤子都难受,所以重圆不了。”
  “他会好的。”
  “是会好的。”顾星移赞同地浅笑“现在的科技很发达,在医学上的体现更是不可想象,我想你比我更早就见识过。”
  林预摩挲着枕头的边缘,始终低着头,艰涩道“复发过很多次吗。”
  顾星移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朝枕头抬了抬下巴“你往里摸”
  林预伸手才能看见自己的手是多么不稳,他摸到一块平整的硬物,攥在掌心却一时没有拿出来看,见状顾星移又想笑,但始终没笑出来,只能别开眼“真的会好的,如果不是你的话。”
  林预抬起眼睛看着他上下掀动的嘴唇,指腹摩挲在那块淡黄灰白的硬物上不敢用力。
  “秘密是要用秘密交换的,所以永远不会有人告诉你这些事情。”
  “就像你手中这块颅骨,江惟英的颅骨”
  林预的心,猛然收紧,好似海中起了风暴,磅礴的海水,水墙一般向他袭来,他知道他要塌了,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无力阻挡一切,却想要集中起所有的精神去听顾星移的声音,他想问为什么,可他的嘴唇抖了好几抖,发不出声音来。
  “我们顾家始终跟江家紧密相连,共享几代秘密,互惠互利也互相牵制,当然,我是个例外,我是个叛变者,私生子嘛,没有生存余地,你也懂的。”
  “你们这一代,每个承载了江院长基因的小孩全都是有病的,无一例外,包括江惟英。江院长本身就是强行改变了自身免疫系统的人,是以打断重塑基因链,逆天治病的人,但是你知道的,基因断了就是断了,坏了就是坏了,强行修好的基因不会被继承,而原有的先天缺陷一样被继承,并且结果只会更坏,这才是江惟英父母离婚的真正原因,因为江院长的隐瞒。”
  林预毫不意外,可江惟英看上去从来都是健康的。
  “他是健康的,出生没多久江院长就在国外排查过他的病,朗格罕细胞组织增生,万幸还小,颅骨缝隙还大,没闭合的时候做的手术,算是成功吧,除了有些偏执。”
  “第二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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