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曾经守着医院,就像守着一片故土,不过他的故土是万恶之源,他一边打心底里恶心一边虚为委蛇,实在没什么事干的时候,倒也能跟医院相安无事。可即便身处中心,他也从来没觉得这是什么干净的地方,之所以能呆下去,原因也是很离谱,他就喜欢看白大褂,各种各样的白大褂,各种各样的穿着白大褂的背影,他站在一条河里看一群鱼,却只等其中一条鱼。
现在等来了,那这个医院对他而言自然就没什么用了。
只是可惜了一些人。
世上大多数人与人能相处下去的原因都只是因为有价值可以利用,任何关系都一样,如果能各取所需,那就是很完美的了。也曾以为顾棠雨多少能有些价值,不过在利益面前,亲女儿亲儿子都只是工具罢了,顾棠雨没价值,江惟英只能换一个,所幸顾星移确实没让他失望。为他拿到了清除顾氏原始股的关键资料。稀释股权,以利谋利,资产早已流向四海之外,往大的方向追究起来,顾家可以没有下代。当然,顾星移也不会有,安全问题更致命,江惟英也不能成为顾星移的靠山,但可以把顾星移送得更远,钱做不到的事情,权可以,顾星移所在之地,已经是顾家几辈子都够不到的高度。
江惟英对他,是还了情的。
而对姜辞则复杂得多。
江伯年还没有病入膏肓之前,也忌惮过一个人,他的老外公。为了讨好这个曾经权势滔天的老人,江伯年眼也不眨地将自己的亲儿子当成物件奉上,以表那绝无二心的诚意。
其实就算没有林预,也没有人能夺走江惟英的一切,哪怕是江惟英自己。
对姜晟来说,江家如今的一切,都离不开他的扶持,本就是他的。
否则为何姜辞小小年纪要背井离乡,远离父母,来跟他一个性格怪异不好相处的表哥作伴。
因为他有的一切,他的亲孙子,他姜家的下一代,至少也该有一半。
可惜姜辞生来就父母双全,被各种宠爱浇灌着长大,他不懂世事阴暗,更不明白人心如蚁穴,远看千疮百孔,近看头皮发麻。
何止顾家,顾氏一家受董事会里的大小股东拥戴数十年,每一份股权的流失路线何其相似,绕了大西洋走一圈,最终归拢的地方对江惟英来说并不难探究。
何况,他实在太擅长挖掘东西了,这十几年来,挖出什么东西,他都已经不太惊奇了,
迟了这么多年姜辞才学会长大,本就是姜晟培养不周,又怎好怪自己一步步让他懂世事残忍。只能说,趁着自己还在,能教会姜辞早点看清脚下的路,他江惟英就已经是一个体面的哥哥。
第80章
江惟英掐了把林预的脸,林预睫毛一颤,他又把手松开,如此作弄两把,林预脸上多了几道淡红痕迹,人也鲜明起来。
林预不解地眯着一双眼看江惟英,后者低头碰了碰他的脑袋“叫声哥哥来听。”
林预眼睛睁大了一些,江惟英看他可爱,也不再逗他,抱着他的腰晃了晃腿“快到了,还疼么。”
林预有张十分造物者眷顾的脸,又因这双被精心雕琢过的凤眼更添了许多摄人神魂的魔幻本事,他近在眼前依旧是困倦着的样子,薄薄的眼皮上能看到细小得像血丝的血管,要透明了。闻言他看了看车外缓行的繁华市景,诚实道“疼。”
“行,你不用走路,我一会儿抱你上去。”
江惟英能察觉到林预的目光又落在自己的脑袋上,只好说“我没事,没他们说的那么糟,十天半个月死不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一说完林预就自己皱起了眉,果然,江惟英立即道“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什么事都告诉我了?”
“我就那么不可原谅么”林预声音轻得像自我质疑,他至始至终都关心着藏在江惟英头发里的切口,眼神稀碎得像瘫玻璃渣,无法在江惟英的表情上聚焦,左顾右盼地想找一些能被接受的可能。
江惟英笑了笑,他看着林预的眼睛,牵着他的手放在了左侧太阳穴往上的位置,林预只听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重重一敲,震得四处都发麻发疼,指间的刀痕并不大,只大概还新鲜着,那四周的头发还是被剔除了些,使得他更容易感觉到增生的刀疤依然是柔软的痕迹,江惟英捏着他指尖按了按“嘶”了一声“还没有长好,只是个介入口,没开颅”,他又拉着林预微蜷的指尖向后移动,介绍道“这里比较大,你看看手感怎么样”
林预仓惶地看着他,渐渐坐起身体,有些急促地摸着,他似乎还想把江惟英的头转过去细看,江惟英不配合,另一只牢牢握在他腰侧上,不让他再有动作,他挑了挑眉“这里也还行,那次剃了个光头,我当时看着镜子就想着,老子是个光头,也真他妈是帅得要死”
林预满眼都是朦朦胧胧的情绪,他渐渐低下头,肩膀都在颤动,江惟英看他半晌,唇边拉起了个更浅淡的笑,林预的头在他脑后巍颤颤地,想碰不敢碰,江惟英“啧”一声,继续拉到头顶中间,前颅的位置,这个伤口已经很淡,疤痕却很长,几乎是一条分界线,谁也想不到,在这一头茂密的发丝中,藏了那么多深浅的刀疤,它们被锋利的刀切开,被锯子锯开,又被细针一针针缝起,林预紧紧握起掌心,忍不住抵住胸口疼痛的侵袭。
江惟英漫不经心道“所以,你到底想看哪一次的伤口呢?”
“你疼....疼吗”
“疼”
林预完全垂下了眼睛,笔直的肩颈都塌了下去,突出的锁骨随着他几次深深的呼吸凹陷得更深,他的病态展露无遗,江惟英当下竟突然觉得畅快,好像沼泽里的经年堆积的沼气泄了出来,终于能把林预毒死了。
“你可以被原谅吗。”
林预木然抬头,漂亮的眼睛里,水汽还在,但已经没有光了。他任由江惟英将他轻柔地安放在怀中,他神态温和,语气亲昵,将汹涌磅礴的情绪硬生生压成了薄薄一片,盖在林预满是凉意的心上“抛弃了这样的我,你觉得你可以被原谅吗”
车辆稳稳刹停,安静的地下室里灯光都阴冷,林预看着它们在眼前晃荡,江惟英一路抱着他,出了车库,进了电梯,电梯缓缓上升又上升,林预不敢再睡觉了。
临进门前,江惟英对他说道“里面有个你认识的熟人,会跟我们一起生活,你可要乖一点”林预脑中杭稚的脸忽然又出现,他抿唇低头,自觉地想从江惟英手中跃下,江惟英没阻拦,待林预双脚着地还扶了他一下。
“那他什么时候才走”
“你怎么不问自己什么时候才走”
纵是林预迟钝麻木,仍然在此刻感觉到了无法明状的难受,眼前一片片发黑,他状态一直不好,强撑着的精神能保持着清醒全因江惟英给他带来的巨大不安。醒来这些天他总是诚惶诚恐着,无法真正感觉到安心,救命般希望能留在江惟英身边,又时刻害怕着江惟英随时会离开,他在这临界点上小心翼翼,即不敢放任自己疯掉,也无法清醒面对。
他不能后退,尽管脑子里叫他拔腿就跑。
他在原地慢慢蹲了下去,江惟英就站在他旁边,在感觉自己会跌倒的时候林预下意识撑了把江惟英的腿,那西装的面料被他抓了几道痕迹,他不着痕迹地够了够,想抹平,江惟英把腿挪开,林预落了空。
门就这么开了,里面的暖气席卷全身,林预却并不好受,他捂着嘴小声咳了一声,脸色剧变,缩着肩膀不敢动作,江惟英皱着眉拎起他泛起冷汗的下颌“谁叫你蹲着的”
林预喉结滚动,忍得辛苦,从他手中将脸移开,颇有点赌气的成分,江惟英再次弯腰把他从地上端了起来“真是想死找不到河,就该让你求我抱着”
“啊呀,这是怎么了?林先生!”
“是林先生吗?!”
厨娘连忙用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远远地从厨房小跑过来,她神色紧张不似作假,不远万里出了国,刚张罗了一桌菜色,见这么个阵仗,生怕自己没起到用处。
“是,可以开饭了?”
“快好了,汤马上也好了,林先生这是怎么了?”林预瘦得脱相,手腕手背第一眼看上去只看得见青筋,吓人得狠,她见林预脸色嘴唇都煞白,心思更重,也焦急起来。
林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江惟英。
“阿姨,我还好。”
“啊,那就好那就好,我去盛汤”她连连跑去厨房,林预看着她匆忙熟悉的背影,神态才松弛下来,江惟英把他放在鞋柜上坐着,脱他的鞋,那六个死结永远解不开,江惟英没耐心,直接拽了扔在地上,没好气道“你以为里面是谁?”
林预忽然双手绕过他的外套,环住了他的腰,他把耳朵贴在江惟英胸腔上,眼眶微红,说话都带了鼻音“我求你,求你抱我”
江惟英似叹了口气,认命似的抱紧了一些,林预低低地咳,咳一小声就停一阵,料想疼得不轻,又是自己亲手按断了的,江惟英摸了摸他的头发,眼神很软“呼吸要匀称一些,不要吸气太深,也不要太急,疼的话...”